方译桓无视他的表情,木然在旁边坐了下来。
手术中三个字闪烁着光芒,他的眼前突然一片朦胧。
这一刻,似曾发生,同样的场景,似乎也是同样的人吧?
这么久的时间里,他每晚的梦都会重复。
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阴冷湿润的伦敦的冬天。宽阔死沉的街道,不带任何温度的建筑,还有满大街如纸壳子一般的出租车。
他牵着她的手,走得缓慢,两个人却都是笑嘻嘻的。他给她讲冷笑话,她被冻的嘴唇都打颤,却还是笑得合不拢嘴,风也很大,她不时地就躲进了他的怀里,他总是拢着风衣,再抱住了她。
却还是忍不住说她:“你瞧你那个小样儿。知道要刮风还穿那么少。”
她居然是一脸洋洋得意:“这不是有你吗?你抱着我呢呀。”
她对他总是存着十足的信赖,就是到了最后,也不愿相信是他背叛了她,也不愿把孩子打掉。只是他无能,给她制造了那么多痛苦和离别,就连最后,也没有陪她看她。他甚至连她的孩子都没有照顾好,让孩子被江莲青那样欺负。
越想越是心慌,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人掏了去,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眶越发干涩。
梦回太多,感情也越发虚无。
他已经不太知道,哭是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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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医生推着担架车出来,他和沈牧彦一同冲上前,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怒气盈然地质问:“你们真的是家属吗?!病人六年前做过那么大的脑部手术,为什么没有人说?!”
方译桓一愣,脑部手术?
“对不起,我忘记了。”沈牧彦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看医生,更不敢看方译桓,“她六年前脑部受伤,做了一个脑部小手术。”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要造成医疗事故,谁来负这个责任?好在发现了,要不然,你们要后悔一辈子!”
方译桓总算舒了一口气,“那她现在怎么样?”
“麻醉还没过去,这会处于昏迷状态。手术进行得相对顺利,具体效果还有待观察。一般来说,术后的并发率是最高的。如果她二十四小时内能够意识清醒地醒来,基本上等于过了大难关。如果一直醒不来,恐怕以后也凶多吉少。”
他皱眉,“什么叫凶多吉少?还会有什么问题?”
“硬膜下血肿已基本消除,但先前压迫了神经和皮层组织,所以,后遗症还是有的。每个人被压迫的情形不一样,我不能给你完全列举。目前见得比较多的,瘫痪,四肢不协调,口齿不清,视力下降等等。”
每一条听起来都那么可怕。
仿佛是一场与命运漫长而残酷的赌博,再强大的人力也无法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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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译桓在床边熬着,熬了两天两夜。沈向晚还是那样睡着,睫毛的阴影落在两颊,像一弯小扇子,两鬓的碎发被压得有些杂乱。她面色平静地像一尊雕像,带着沉和的美。
他伸过手去,轻轻地捋了捋她两鬓的碎发。她毫无知觉。只有手背上那一根细细的针细微的颤动着,带的她的手也是冰凉,像没有温度。
他却不能放弃。
这样的折磨,分分秒秒都像凌迟,他恨不能拿把刀直接了断。
身后的表转了很多圈,再次指向十二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
起身,拿起了外套就走。
让过去过去,让未来到来,他怕什么?
做错的,总要改正。欠债了,总要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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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博斯稳稳地停在了麓山澈景第8号别墅门口。
这是他曾和江莲青共同居住的地方,江莲青果然没有搬走。
别墅里灯火通明。
方译桓走下车,敲了敲门。
她在里面,却没有开门。
方译桓转身,在门口花园的第一盆蝴蝶兰下面果然找到了钥匙。
离婚了这么久,江莲青居然还在这里放备用钥匙。
他很轻易就打开了门。
江莲青刚洗完澡,正从浴室走出来,还围着浴巾,带着浴帽,鬓角的碎发还在滴着水。
她看见方译桓,丝毫没有惊讶,反而一笑:“报仇的时候,终于来了吗?”
他把钥匙放在茶几上,一字一顿,“江莲青,我们需要谈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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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向晚是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
头还是很晕,仿佛是做了一个沉沉的梦,梦里有乌凄凄的云,冷清清的建筑,还有许许多多的脸庞,都是流着泪的,他们在她身边咆哮、嚎叫,在她的脑海里撕扯、割据,像是要把她深深割裂。
沈牧彦见她醒了,连忙去叫医生。
医生瞧了瞧她的样子,“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摇头。
“脑袋呢?”
她摇头。
“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迅速回答。”
她点头。
“这是几?”
“四。”
“三加二等于几?”
“五。”
“二十二乘以十一等于几?”
“二百四十二。”
“你叫什么名字?”
她竟然有些迟疑,眼神闪烁,“沈……沈向晚。”
指了指沈牧彦,“他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沈牧彦。他是我的哥哥。”
“那你能记起,你出事前发生了什么吗?”
她点头,又摇头:“不记得了。”
“请你仔细想想。”
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方译桓要她帮忙进行节目录制,节目录制结束后,他们又一起去了图书馆,找到了张明楷老师早期的一本论文。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她使劲摇头,始终是一片黑暗,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出事前,最后见的人是谁?”
“方译桓。”
“确定吗?”
她说:“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医生还不肯放弃,“请你再好好想想。”
她不能想,一回想,整个脑仁都像被牵扯着无数的伤口,疼得她满头大汗,却始终想不起来。她的眼泪都要溢出来了,医生终于肯放过她:“适当的回想,对大脑的记忆功能恢复有好处。但你今天刚醒来,就好好休息吧。”
她说:“我的记忆功能没有问题。我的智力也没有问题。我只是不记得出事前发生的事了。”
“那也是记忆功能的问题。”
沈向晚不置可否,只是对沈牧彦说:“我饿了。”
沈牧彦笑嘻嘻:“想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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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臊子面,三丁很入味,就是偏酸。她拿着筷子,吃的很慢,病房的电视是打开着的,正调到地方台新闻频道,全天滚动的新闻就那么几个。
突然听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
电视上映着江莲青的照片,还给了方译桓一个镜头。
“本台讯,今天早晨六时许,艺人江某在其位于麓山澈景的别墅中被发现死亡,年仅28岁,经法医初步鉴定,已排除他杀可能,具体死亡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后面说了什么,沈向晚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满脑子都是一个信息,江莲青死了……
在离婚官司中,江莲青占据了舆论与道德的高点,事业也正面临新的转折和台阶,有忠心的经纪人陪着,有万贯家产傍着。
这样的时刻,江莲青会选择自杀?
她自杀了,叫那么爱她的哥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