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泽在外面故意很大声的叹了几口气,很明显就是给我听的,也许是看我实在没有反应,最后也就没有勉强我,而是直接走了。
我心里惆怅不已,就是因为我现在学艺不精,所以在一些关键时刻,自己根本就应付不了,每次都是季明修在关键时刻赶到,我才能保住小命。可是沈幽华却告诉我,季明修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我心里明白得很,如果我能够学会了老教授的毕生绝学,我一定就可以脱离季明修的束缚了,可是我的身上毕竟还存在万鬼怨,季明修虽然一直没说明白,可我自己也知道,这东西必定是危险得很,也许季明修现在还不急着杀了我,就是因为万鬼怨在我身上,一直没有取出来。
我不确定万鬼怨会给我的未来带来什么影响,我也可以完全不在乎我自己,但我不能不为别人着想,教授对我恩重如山,如果我答应他留在这里学艺,在以后的日子里,万一万鬼怨发作,我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到时候,就很有可能为教授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娄泽劝我跟老教授学艺的话语,辗转反侧,难受的很,我索性从床上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教授家的院子收拾的还算别致,就算土地里种的全都是一些日常的蔬菜,被教授一打理,也看着顺眼了几分。
我记得教授家前面就是水库,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向水库方向眺望而去,这时,我竟然发现在远处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我心里顿时来了兴趣,不由自主的朝着小灯一路走了过去。
一直到我走近了,只看到那边坐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鱼竿,正在夜钓,这样看去,颇有些姜子牙垂钓的气势。
“半夜不睡觉,你出来做什么?”
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有些远,我也是借着灯光才看清了那人,可是我这边明明一片黑暗,那人还是隔着很远就知道有人来了,不错,这人正是老教授。
我急忙快步小跑过去,期间还可以感觉到自己脚下深一脚浅一脚,道路很不好走,我来到教授身边,蹲下身子,看了看教授身边的小桶,里面还没有鱼。
“您还说我,您自己怎么不睡?”
也许是对刚刚拒绝他的事情还心存愧疚,也许是害怕吓跑了水中的鱼,我的声音很低,但教授还是全都听到了,他倒是丝毫不怕吓跑了鱼,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哎,我老头子整天无所事事,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现在睡不着,我还可以白天睡啊……”
如果是以前那个为了生活早起晚归入夜奔波的我,听到这一席话,一定会以为他在炫耀,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而他,也是我最敬爱的教授,这时候听到这种话,我竟然感觉到一丝丝心酸。
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可是老教授也没有了下文,我只好再次开口:“教授,您还这么生龙活虎的,又不像其它老头子一样走不动了,为什么这么早就金盆洗手了?”
刚一说完,我心里就不由得“哎呀”了一声,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老教授似乎并不在意,他笑了几声,像是在自嘲,随后又低下了头,索性也不钓鱼了,把鱼竿放在了一边。
“湮湮,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五十多岁的时候才到大学当了教授,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我的前五十年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不由得想起,在我上学的时候,第一次听了教授的课,就对教授佩服不已,当即就上网查了教授的资料,可是当我得知教授五十岁才来到大学,从讲师开始,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快速成为了教授,那时我就疑惑过,难道教授用了前五十年来学医,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可是从他晋升的速度来看,他又并非如此迟钝之人。
我曾经也调查过教授五十岁之前的生活,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凡是都依靠自己,自然是调查不出什么,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可好,我早就忘却了的事情,教授却主动提起,我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而且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教授的另一个身份,想必,他年轻时候的生活一定非常精彩。我满脸期待的望着教授,等着他的后文。
教授微微抬头,眼睛看向了远方,忽然眼睛中闪过了一丝我所不能理解的神色,随后立刻恢复了正常,我还没来得及深究,教授已经开口了。
“我年轻的时候,继承了自家捉鬼的本事,又凭着自己的天赋,连啃了好几本晦涩难懂的古书,自以为天下无敌,热衷于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可那时候到底是到底是心比天高,尝尝意气用事,做事也不考虑后果……”
老教授说到这里,心情开始低落下来。我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水库沿岸的边缘部分,这里用石头加固了,并不想后边都是泥土,于是我将腿放下去,坐在了石头上。
“那时候啊,我总以为天下所有的鬼都是恶的,也不考虑他们之所以成为鬼的原因和苦衷,只是一味想要处之而后快,对待那些鬼怪,就像是对待粮仓里的老鼠一样,非要杀得一个不留才痛快。”
听着教授的故事,我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来,教授在娄泽这个年纪的时候,甚至比娄泽还要意气风发几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提到自己斩杀鬼怪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季明修,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季明修没有碰到年轻时候的教授。
直到教授再次开口,我才终于意识到,季明修可是一直利用我的人,我根本就不应该再想他了……我狠狠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他,竟险些让自己失去平衡,掉到水库里,幸好老教授及时抓住了我。
“湮湮,你这是怎么了?”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眼里已经湿润了,要不是及时被教授拉回了神志,就要在恩师面前失态了。我只好摇了摇头,连鼻涕都不敢吸,生怕被老教授看出异样:“没事,刚刚好像有蚊子。”
老教授像个父亲一样,在我身体旁边挥了挥手,做出一副要帮我将蚊子赶跑的样子,之后才重新开口。
“正是因为这样,我欠下了很多孽债,或许是报应吧,在我三十几岁、娄泽的爸爸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妻子就患了恶疾,不治身亡……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决心学医,立志不让自己身边的人因为我的无能为力而离开……”
我被教授的话感动,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病故的母亲,眼睛里一直没有憋回去的眼泪终于名正言顺的的流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样,我儿子、也就是娄泽的父亲,从小不肯学习家族的本领,倒是自己出去,创出了一番天地。可是,上天似乎还是不满意,在娄泽小时候,又夺走了他父母的生命,将他父亲创办的家业和刚刚懂事的娄泽都丢给了我……你说,上天最该惩罚的,不应该是我这个老头子吗……”
眼看老教授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我赶紧站起来去拍了拍他的后背,教授这才缓了过来。
“娄泽也是因为这件事,怎么都不肯跟我学习,我知道,他嘴里不说,只说自己对这门学问不感兴趣,实际上只是怕害了后人而已。”
我的脑海中又闪现出娄泽那个可以遮掩的不自然的眼神,现在终于明白了原因,父母横死,或许是会折磨他一辈子的痛苦。
“所以说,娄泽既不学习你的法术,也不回来继承家业,只是为了逃避这些痛苦而已。”我总结道。
教授痛苦的点了点头,苍老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老旧的手帕,擦了擦眼泪:“所以,我现在也不想什么捉鬼的事情了,管他恶鬼善鬼,那些从来都没想过替天行道的人家,儿孙孝顺,共享天伦,倒是更自在些!我现在就只想偿还,为小泽积点福气,不要因为我,让他心理上一直有负担……”
我以前一直觉得娄泽很不懂事,像个小孩子一样,知道他是教授的孙子之后,我甚至想过要责备他没有良心,自己在城市里逍遥,却把教授一个人丢在了这种荒凉的地方。
可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从来都没有试着却了解过娄泽的过去,对娄泽的苦衷也丝毫不知,那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他呢?没有。
就像我对自己的父亲,恨了二十年,可是到了最后时刻,我的这条命竟然是用他的命为代价换回来的,我真的有资格责怪别人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别人抛妻弃子,或者不赡养老人?
我心里正难受,教授却已经从故事里脱身出来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停的点着头,示意我他已经没事了,随后抬起手,指向了远方。
“湮湮,别光顾我了,你看。”
我顺着教授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发现远方的天边隐隐约约被一层血色的红雾笼罩着,因为它的周围都是漆黑的天空,在这种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漫天的星星,所以对比非常强烈,我一时瞪大了眼睛,心里责备自己,刚刚我一直在这里,自己怎么就没有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