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贺教授。我们是安德森的朋友,受他的委托来贵公司调查昨晚发生的命案。我叫卿清,这位是楚西辞楚教授。”
提到安德森,贺南杰脸上的戒备放松了一些,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也有点不解。
“不是已经确认那是一起意外了吗?”
卿清说:“但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楚西辞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迅速将室内扫视了一遍。办公室的装潢风格很别致,应该是照搬了他在国外的工作环境,但空间布置有明显的对称性,无论是饰品还是文件资料都对称摆放。
两边墙壁上分别对称悬挂着两副相框,相框里的照片都是在不同时段不同地点拍摄的,照片里的人都是贺南杰:他大学毕业、他取得博士学位、他穿着新郎装……看来这墙上的每一张照片对于贺南杰而言都别具深意。
对称悬挂的照片下面各有一个崭新的红木矮柜,似乎是最近才搬进办公室的,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工艺品和纪念品。
楚西辞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一直盯着他的贺南杰身上,扯开嘴角,露出敷衍的微笑。
“你好,贺先生。”
贺南杰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面有探究之色,似有想起来什么,高兴地朝他伸过手去。
“楚西辞教授是吗?”贺南杰感慨地说,“我读过你的文章,年轻的解剖学教授和作曲家,久仰大名啊。”
“贺先生过奖……”楚西辞轻握了握他的手,转头看了眼两边的柜子,“这是最近才放在办公室的吧?”
“对,是一个礼拜之前,朋友送的,正好拿来摆一些东西。”
“原来如此。”楚西辞点头,指着右边柜子第二层,问他,“贺先生,那里,是不是少了一样东西?”
贺南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摆放在上面的两个手工瓷碗,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空白处太大。”楚西辞伸手丈量了一下那两个瓷碗之间的距离,转向另一边,“从这间办公室的整体装潢来看,贺先生你应该不太喜欢留白,虽然左边柜子第二层也只放了两样东西,但那两块镀金的奖牌比起手工瓷碗,体型要大得多。”
贺南杰笑起来。
“楚教授还真是观察入微啊。”他低叹了声说,“那上面原来有三个瓷碗,不过被我太太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说起来也很可惜,那都是我过世的妹妹生前亲手给我做的。”
“是吗?”楚西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迈步走到柜子前,俯下身,拨开两个瓷碗,看清上面一处并不算明晰的刮痕。
“楚教授,有什么问题吗?”贺南杰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没什么问题。”
楚西辞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直起身,欣赏起墙上的照片。
“这些照片好像都记录了贺先生人生的关键时刻呢。”
卿清也走了过去,对其中一幅照片产生了兴趣。
“贺先生,你为什么和一辆烧起来的轿车合影?”
照片好像是近两年拍的,里面的贺南杰看起来和现在差不多。他站在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前,笑得很开心,还伸出一只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个啊,”贺南杰走过来,看一眼照片,微笑了一下,解释道,“这是我前年自驾出行的时候,车子出了意外,我被困在里面,最后惊险逃生,就拍了一张作纪念。”
“这样啊……”卿清点一点头,朝贺南杰笑了笑,“那真是万幸。”
楚西辞却对他死里逃生的事不感兴趣,淡淡瞥了一眼那张照片后,看向贺南杰:“贺太太现在还在加班吗?我想找她谈谈。”
提及自己的太太,贺南杰脸上的笑意收敛,脸色有隐隐的不悦,眼神里多了一层戒备。
“你怎么知道我太太在公司里?安德森和你说的?”
楚西辞瞥一眼卫生间微敞的门。
“盥洗台上放着两瓶洗手液,一瓶是无味洗手液,另外一瓶是茉莉花香的。”他闭上眼睛轻嗅了嗅,“和室内的空气清新剂是一个味道,两瓶使用量差不多,在这样一个隐私度几乎为零的公司,不大可能是你的情人。”
贺南杰微微张嘴,眼底流露出几丝诧异。
“你说得没错,我太太的确在公司里……”
“贺先生,”楚西辞未等他说完,淡声打断道,“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八点的时候你在哪里?”
“听楚教授这语气,是怀疑我和汪江鸣的死有关?”贺南杰冷笑道,“昨天傍晚六点多开始,我和我太太就一直待在这间办公室讨论新产品的研发。停电的时候,我们两个也没有离开过办公室,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出事了,我才出去查看情况,但我太太一直留在这里。”
“请问贺太太是在哪个部门任职呢?”
贺南杰不太情愿地回答:“她是生产部的副主任,现在应该还在加班。”
“谢谢。”楚西辞礼貌颔首,说了句,“告辞。”
转身便往外走,一出贺南杰办公室的门,他的脚步突然加快,卿清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换了外套。”楚西辞低声说。
“什么?”卿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身上穿的外套不是昨天监控视频里看到的那件,虽然很像,但不是。而且陶瓷碗本就只有两个,瓷碗上面装饰的图案我如果没看错的话是红豆,两个碗上各有六颗。”
卿清记得瓷碗上的红豆图案,但是没有注意颗粒数,心里感叹他观察细致,但是还不明白这能证明什么。
“六颗红豆怎么了?”
“一般来说,喜欢做手工陶瓷的女性,内心都比较复古传统。在中国古代,夫妻在枕头下面各放六颗红豆,希望婚姻长久,所以她不可能做三个一样的陶瓷碗。我认为右边柜子第二层上少的东西,应该是一把小型安全锤。”
“为什么?”卿清更糊涂了。
楚西辞却懒得再解释。
“你知道理由,自己琢磨。”
她知道理由?
卿清皱起眉,费力思索起来,将自己刚才在贺南杰办公室里看到的,所有能想起来的东西,又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累得她够呛,终于也发现了点什么。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忆:“……在那张照片里,贺南杰另一只手上,好像就拿着一把小锤子!”
楚西辞懒懒地“嗯”了声。
卿清顿时面色严肃起来:“贺南杰是凶手吗?”
“未必。”楚西辞看她一眼说,“他的手指很干净,房间里没有烟灰缸,而且他卫生间里的茉莉香味最浓。”
“这能表明什么?”卿清刚觉得自己跟上了楚西辞的思路,瞬间又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楚西辞轻吸了口气,解释道:“表明他太太抽烟,之前应该戒掉了一段时间,但最近因为某些原因又开始抽了。”
贺南杰的太太是公司生产部的副主任,办公地点在二楼。这个时间,公司里的职工都走得差不多了,看来这夫妻俩都是工作狂。
卿清敲门的时候,楚西辞抬眼看了下办公室门上的名牌——许岚。
“进来。”
里面传来一道女声。
卿清推开门,楚西辞跟在她身后走进去。他并不看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而是快速扫视了室内一圈。普通简单的一间办公室,办公桌旁边的收纳箱里整齐码放着一小摞文件资料和几个小相框。
“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吗?”许岚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面有警惕。
“你好。”卿清礼貌地朝她笑笑,“我们是……”
“恭喜贺太太升职。”楚西辞开口说道。
许岚微微诧异,旋即礼貌回应:“多谢。”
楚西辞淡笑,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私人侦探,楚西辞。安德森请我来调查贵公司保安意外身亡的案子。”
“你好。”许岚礼貌地握了握他伸来的手,脸上的戒备未减,“那不是一起意外吗?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楚西辞看着她,微笑了笑道,“我们过来只是要了解一些情况,您不用紧张。”
“那……”许岚迟疑着问,“你想从我这儿了解些什么?”
“您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许岚愣了愣:“拿铁,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楚西辞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来之前,我们拜访了贺先生,他说昨天晚上六点到八点这一段时间是跟你在一起?”
“对,我们有个项目要讨论。”
楚西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渐渐放松下来靠向椅背的身体,嘴角微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贺太太和死者以前认识吗?”
许岚原本放松的背部挺直起来,她抬手撩了撩额前散落的碎发,敛眸叹息道:“同在一个公司,平日里也时常遇见,算不上认识吧,但对他意外身亡的事,作为公司同事还是觉得挺震惊和惋惜的。”
“的确惋惜。”楚西辞附和了一声,旋即又换了问题,“贺先生说他办公室柜子里的瓷碗被贺太太打碎了一个?”
听见这话,卿清忍不住侧身看了楚西辞一眼。他这根本是明知故问,难道要套许岚的话?
“这个……”许岚自然不清楚他们来之前在贺南杰办公室的情况,她有些歉疚,“的确是我之前不小心打碎的。”
楚西辞微笑着问,“那碎片怎么处置呢?”
“那瓷碗对阿杰意义不同,碎片我收回家了。”
听到这个回答,卿清皱了皱眉,看向楚西辞,后者神色淡然。
楚西辞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在说谎,而且是跟她丈夫早就串通好的谎话,贺南杰能考虑到这一步,倒是想得很周全。
(十一) 谁在跟踪
正说话间,桌上的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
许岚有些抱歉地看他们一眼,接起电话,说了两句之后,脸色渐渐变得不太对劲,情绪也有些激动。
“我说过了,13号生产的那一批A类产品必须重检……”
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了。
楚西辞识趣地起身:“贺太太,我们不打扰了。”
许岚捂住听筒满脸歉意:“真是对不起了。”
“没关系。”
楚西辞颇有风度地说完,大步往外走。
卿清紧跟在他身后,脑子里琢磨着刚才在办公室里许岚所说的话。
“那个许岚好像也没什么杀人动机……”
“未必。”
楚西辞淡淡吐出两个字,边往前走边利落地脱下外套裹在手上,经过拐角处时,他突然用力往墙上的警报器一砸,顿时二层警笛声大作。
卿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楚西辞拽进一间暗房里。
“你这是干什么?!”她惊魂未定地问。
楚西辞没回答,探身往外看,许岚果然被这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引出来,匆忙地往值班保安室走。楚西辞确定她走远后,疾步返回她的办公室,拿起她搁在座椅上的包,从里面取出一支口红和一包烟。
卿清被他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小心守在门口,神经紧绷地注意外面的动静。
楚西辞从烟盒里取走一根烟,又将口红轻轻削下薄薄一小片,分别装进随身携带的物证袋里。将烟盒和口红归位的时候,他留意到皮包里的一张皱巴巴的发票……
“放松点。”出来时楚西辞拍了拍卿清的肩以示宽慰。
卿清看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沉默先生,你下次再有行动提前告诉我一声行不行?”
楚西辞摊手表示:“临时起意。”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卿清无奈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人。
走出大楼,楚西辞的脚步才微微放缓了些。
“她刚刚在说谎。”
“什么?”卿清不解。
楚西辞说:“在我询问她与她丈夫相关的问题时许岚很放松,但我提及死者时,她的身体开始紧张,而我提到瓷碗的时候,她虽然极力想表现得正常些,但还是无意识地舔了三次嘴唇,并且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安。”
“你怎么知道许岚刚刚升职?”
卿清知道楚西辞对这些细节的观察一向很在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办公室门上的名牌很崭新,她办公桌旁边的收纳箱里放着的照片是另一个女人的,相框边缘还有白色的墙灰,而许岚挂在墙上的照片和墙壁上留下的相框痕迹完全不吻合,所以,她是这间办公室的新用户。”楚西辞说完看着她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卿清猛摇头。
楚西辞吩咐她:“给安德森发信息,让他把死者和许岚的各种资料全部发到我邮箱里,要详尽的。”
卿清依照他说的给安德森发了一条短信,发完后抬头问他:“我们现在去拜访第三个人吗?”
“不用了。”
“那现在回家?”
楚西辞拉开车门,看着她问:“想去喝杯咖啡吗?”
平淡的口吻加上淡漠如水的神情,他硬生生把这句原本可以暧昧粉红的话说得像念公文,让人生不出半点邪念。
卿清微微叹了口气,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边系安全带边说:“我想喝杯热牛奶。”
十分钟后,车停在一家咖啡店门口。
卿清一进门就看到了安德森,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正和一个女人谈笑风生。女人穿着低胸裙,妆容精致满眼媚态。坐在她对面的安德森,一身休闲打扮,显得整个人年轻俊朗。这样亮眼的一对,很难不引人注意。
既然她都已经留意到,楚西辞不可能没发觉。卿清看向楚西辞,却见他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到柜台前的长桌旁落座,要了一杯咖啡。
“我要一杯热牛奶。”卿清和服务生说完,不经意地瞥一眼安德森那边,发现他正举起手朝她示意,她咧嘴冲他笑笑,回过头来,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楚西辞,小声说:“安德森看见我们了,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楚西辞淡淡说:“随你。”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你敢”两个大字。
卿清缩了缩脖子说:“还是算了吧,别打扰人家了。”
“您好,这是您要的无糖黑咖啡,这是您的热牛奶。”
送饮品来的服务员是个年轻女孩子,圆亮大眼睛,看着很是机灵可爱。
“等一下。”楚西辞叫住她,问,“昨天下午五点,是你负责收银吗?”
他问得突然,女孩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点头答道:“是我,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楚西辞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票递给她。
“你对这张发票有印象吗?”
女生盯着发票上的饮品和时间看了会儿,恍然大悟般脱口道:“啊,我记得来买饮料的那位女士。”
“你记得?”卿清不禁奇怪,“你们这店里每天人流量这么大,你怎么可能凭一张发票就想得起是哪位顾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