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休息室里,冯东朝着陈宏使了个眼色,看着他倒了两杯水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方芳这个案子是咱们警局办案不力,到现在依旧没能排除嫌疑人确定方向,实在是对不住。”
他言辞恳切,话语中颇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恼,听的刘英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方芳从出生开始就被自己送到刘芸夫妇俩这里来,无数次在夜里因为想念而失声痛哭的日子,都是因为怕打扰她原有的宁静生活而被迫戛然而止。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说什么也该把她带在自己身边抚养长大。只是现在这些已经太晚了。打从知道这个噩耗开始,原本睡眠就不好的她整夜整夜的坐在沙发上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回忆起在停尸间方芳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样的日子太煎熬了。
她强忍住泪水,抬起头来看向满脸愧疚的冯东,“警局有警局的办案流程,这个我心里清楚。这次让晴雨陪我来就是看看案情的进展,案子一天没个结果我心里这块石头就落不下地,希望没耽误冯警官的时间。”
比起刘芸夫妇俩来,这个刘英的确显得得体大方多了。
自从在警局被刘英当面呵斥了以后,这夫妻俩再也没来过警局询问关于案件的发展了。有几次办案经过海鲜市场的时候,陈宏还特意绕到他们那条街,人家两口子做生意忙的不亦乐乎,仿佛方芳这个人从来没在他们的生活里存在过一般,让人看着就心寒。
候晴雨有些讶异问道,“那个李伟还在审讯?这都多少天了。”
要是放在平时,她绝不会说这些越界的话。
毕竟法医警察本一家,任何案件里面牵涉的人和物以及各种细节都需要各个击破,最后才能得到方向和结论,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现在关心则乱,看着原本还偶尔有些笑容的英姨经常躲在厨房里默默流眼泪,有时候甚至说话说着说着就恍神好半天缓不过来,这些都让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说话的时候难免控制不好语气。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原本面色平静的陈宏眉头拧成一团,眼中闪过不悦。但他一向是温和的性子,眼下面对的又是自己的女友,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候法医,这些案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当初我们的推断范围了。”冯东叹了口气。
“虽然李伟的确是带了凶器前来投案自首,但他却并不承认自己是作案者,而只承认是事前绑架和事后抛尸的执行者、更重要的是,方芳身亡的时间点他正在警局和刘芸夫妇一起录口供,这个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次说话的是陈宏。
候晴雨若有所思的看向两人,“不是说凶器上面的指纹是他的吗?”
“如此有力的不在场证据,警局就算想要定罪也是爱莫能助。至于凶器上面查出来他的指纹、作案现场地面附着的毛发也都指向他,但在这样的格局下只能去怀疑是多人作案然后栽赃于他。”
冯叔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候法医不要忘了,李伟是主动投案自首的人,同样也是在港口发现尸体的那个人,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何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引出所有的疑点呢?所以这样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据、又没有杀人动机的人,警局只能暂时关押看后续案情发展了。要知道,比受害者家属更想要早日获知真相的,是我们这些办案人员。”
“那后续没有什么嫌疑人出现吗?”候晴雨想了想问道。
陈宏拿了热水壶将她和刘英的水杯斟满,“李伟在后续的审讯过程中提到,方芳在被他绑架的过程中说出自己曾经撞破了焦茂林毒品交易,所以李伟将这顶作案者的帽子就势抛给焦茂林了。”
焦茂林?这个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刘英眼眶发涩,目光灼灼的看向陈宏,“是这个人害了我的芳芳吗?”
看到刘英看向自己的目光,陈宏忍不住垂下眼睑,“焦茂林的确是那个协助李伟去港口抛尸的顺风车货运司机,但他在案发时同样也有不在场证据。”
听到冯叔和陈宏这么一大段案情陈述,候晴雨整个人都陷入迷茫的状态之中。当初因为研究所项目匆忙离开花环岛的时候,还以为李伟会是破案的关键,现在听他们说起来他反而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了。
她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李伟指控焦茂林因为方芳撞破自己毒品交易而杀人灭口,而焦茂林又那么恰巧在他抛尸时做了顺风车司机,从本质上来说他绝对有杀人嫌疑和动机。既然本人有不在场的证据,难道就不能雇人做事吗?”
冯叔苦笑道,“这个我们也不是没想过。但李伟所说的那个案发现场距离岛中心实在是太远了,监控模糊看不清楚人影,那天也只看到过李伟一个人出入。”
“看清楚脸了吗?”
候晴雨看着面露讶异的几人,“监控是个大学问,可惜花环岛并没有普及甚至十分落后。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孟勤勤的案件你们就吃过这个亏吧?如果每次作案者都有计划的把地点选在分辨率几乎为零的区域,那你们的工作又该如何进行呢?”
说着她无奈的笑了笑,“况且部分作案者是老手,已经懂得如何巧妙地避开摄像头或者是用其他的外物来遮挡转移,李伟作为原住民对这些监控的位置和角度应该也是有了解的吧?冯叔,就算我不说,你也该觉得他不对劲了。”
这句话说得十分隐晦,但却实在是不假。
没有任何一个作案者会主动暴露在警察的办案视线之中,李伟却让人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投案自首呢?他背后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逼得他不得不如此做吗?
这个人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陈宏见他们谈论的差不多了,刘英脸上也越发悲痛,这才想起来从孔队审讯崔连彪开始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晴雨,我先去孔队那边看看审讯,你们先聊着。”
看着他匆忙的推门而出,候晴雨忍不住问道,“孔维腾在审讯谁?”
冯叔笑了笑,“焦茂林昨天夜里毒品交易被抓了现行,他正审着呢。”说着他站起身来看向候晴雨和刘英,“既然你们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尤其是那个中间接头人崔子也是个刺头,不知道跟咱们孔队碰到一起了是什么结果。”
本是沉默不语的刘英猛地抬起头来,“崔子?”
“怎么了?”冯叔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英不自觉的发抖,“这个人叫崔子?”
候晴雨跟冯东对视了两眼,把握着刘英的手紧了紧,“英姨你怎么了?”
“他叫什么名字?”刘英像是没听到候晴雨说的话,只是紧咬着泛红的嘴唇看向冯东。被她这副阵势给吓到的冯东定了定神答道,“崔连彪,外地人,你认识他?”
这个名字一出来,候晴雨顿时心中一惊的看向英姨。原本站的好好的她此时已经完全瘫软在地,止不住的流泪说道,“作孽啊作孽........”
冯东站在门口,对眼前的事情一头雾水。
审讯室里面一片静谧,压得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几个人相互坐着看着,但谁也没有先开口。唯独孔维腾抵着额头正翻着资料发出阵阵的唰唰声,更让人心里发慌。
候晴雨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才斟酌了半晌看向身侧的英姨开口道,“英姨,这都半个多小时了,你说点什么吧。”
坐在她对面的崔连彪双手紧紧的交叉在一起,干瘦的脸颊上写满了痛苦与不堪,却仍旧带了几分期待看向刘英,“英子,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你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刘英的女儿竟然是错死在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人手上,她才十五岁,才十五岁你们怎么忍心.....果果要是知道他有个这样的爸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目眦欲裂,说到激动的时候竟然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整个人撞到办公桌的棱角上。
“英姨,你没事吧!”候晴雨惊呼出声,立马蹲下身来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见她紧闭着双眼任凭泪水肆意的淌在脸上,心里不禁也一阵酸楚。等到陈宏帮着她把刘英扶到沙发上坐好,她这才擦了擦眼泪看向抱头呜咽出声的崔连彪。
这世界真的太小。
候晴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站到崔连彪面前,“崔叔,我是看着果果长大的。你从来都是个好父亲,不管哪次医生说要放弃你都不肯签字,没日没夜的陪在医院照顾他。哪怕是这样,你也从来都不愿意让英姨多做任何事,不瞒你说,我觉得英姨能嫁给你是种幸福。”
什么?!孔维腾和冯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忍不住瞪大双眼看向刘英。这个崔连彪竟然是她的丈夫?!陈宏就更是蒙圈,自己去调查的资料里面的确表明崔连彪有个八岁的儿子,但是没有说他的妻子是刘英啊,这都什么事。
崔连彪抬起头来,黝黑的双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双眼悲戚的看向嘴角含笑靠在沙发上的刘英,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你英姨嫁给我算是瞎了眼了!”
候晴雨听到这话,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从小就跟英姨亲近,所以偶尔也会去她家里玩。英姨离婚以后过了几年这才再婚,对方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对她可谓是捧在手心里。果果是他们的儿子,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所以英姨时常需要预支工资来维持他的药物治疗和昂贵的各项检查费用。
方芳这些年并没有跟英姨走动,所以想必崔连彪也并不知道她是谁。再加上为方芳操办的后事主要是自己在负责,英姨又只想早点让女儿安息,当时远在‘外地出差’的崔连彪恐怕也无心顾及这些。
眼下崔连彪不过是毒品交易的中间人,是否牵涉到方芳的案件中还有待考证。不过就他眼下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不知道的。毕竟英姨有个女儿在花环岛,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从未谋面。
“崔叔叔,方芳是英姨的孩子,果果也是,将心比心你也能够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我听冯叔说你是焦茂林和毒品方交易的中间人,我只问你,你跟这起案子有没有关系?”
崔连彪下意识的看向刘英,脸上的痛苦神色越发的明显。
“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果果的第三次手术马上就要到原定的时间了,是不是因为巨额的费用他才铤而走险呢?候晴雨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众人,继而定定的看向崔连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