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晴雨站在酒店房间的门口迟疑了很久这才拿出房卡走了进去。
与今天的大好晴天不同,还没拉开窗帘的房间里一片漆黑甚至静的可怕。她蹑手蹑脚的打开灯,心想着英姨可能还没起床。
“英姨,你.....”
灯光下,刘英正痴痴的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候晴雨心中一惊,却仍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肩上的挎包挂在架子上笑道,“英姨,我刚刚经过酒店就餐区看到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百合薏仁汤,要不咱们现在下去吃点?”
“我吃不下,咱们去警局吧。”刘英站起身来把褶皱的床单整理好,面色平静的看向张着嘴讶异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候晴雨,“怎么了?”
她双眼生的深邃,平日里待人接物脸上总习惯性的带着笑意。哪怕是这次因为女儿被害多次往返花环岛跟市里,也从未有过眼前如此心如死灰的神情。
候晴雨知道,英姨恐怕已经知道了崔连彪昨夜自杀的事情,“英姨,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崔叔的事情......”
“没想到我跟孩子两个人都拖不住他.....”刘英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不知所措的候晴雨,此时此刻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那天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所以没完没了的要他作保证,他答应我一定会保护我跟果果不让我们娘俩再过苦日子....”
看着英姨双眼哭的通红,候晴雨疾步走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英姨,果果才刚刚做完手术,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去。你放心,崔叔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快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还有方芳,警局这边很快就会有突破了。”
刘英无力的靠在候晴雨怀中,仰头看向头顶略带光晕的灯光,“晴雨,英姨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情。现在我求求你,能不能快点查出害死方芳跟崔子的凶手.....我求求你了....”
她目眦欲裂,瞳孔里面猩红的血丝显得更加骇人,整个人因为情绪激动都止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候晴雨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紧紧的把眼前的人揽在怀里,不停地轻抚着英姨的后背,“英姨,我会的我会的....”
在警局里看到候晴雨和刘英的时候,苏岩被吓了一跳。
早上在咖啡厅跟自己分别的时候还妆容精致、神采飞扬的候晴雨,此时此刻正双手紧挽着面容憔悴、双眼肿的骇人的刘英颓废的呆坐在休息室里。
看来刘英是已经知道了崔连彪自杀的事情了。苏岩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短短数月,自己这么多年心怀亏欠的女儿惨死、相依为命的丈夫又卷入贩毒莫名自杀,家中还有身体孱弱刚刚做完大型手术的孩子,这样的变故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想到这里她走到饮水机旁泡了两杯热茶递到候晴雨和刘英手中,“刘阿姨,喝茶。”
刘英看着手里面温热的茶水,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苏岩。却见她虽然面色平静,眼里的关切却是十分明显,不禁心头一暖勉强笑了笑,“谢谢。”
安慰的话苏岩一向不擅长说,而且昨晚具体的情况她也无从得知甚至完全摸不着头脑。所以此时此刻她能做的也不过是等着还在开会的孔维腾和陈宏来跟刘英解释当时的情况。
候晴雨见她安静的靠在一边看着案例,心中不无感激。外面是炙热的太阳天,英姨的手却是出奇的冰冷,“英姨,现在停尸间应该已经处理好了,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崔叔?”
崔连彪自杀而亡的原因已经确认、且完全排除他杀可能,所以尸体的整理相对较快。
刘英听到‘停尸间’时,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了些波动,她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还是等孔警官跟我说说前因后果再去吧。我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去看你崔叔,他这个人一辈子活的通透,果果治病借钱那么多个人,几百块到几万块他从来都是拿个本子认真记下来,说是不能给人家错了、漏了、就算是还的慢一点咱们也要清清白白的过活。”
“要不是后来果果病情恶化,医生说不住重症监护靠药物维系随时可能没命,他也不会偷偷背着我去做贩毒这些事情。我早该想到他这么疼人的人,不会跟我说这些事的.....”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是我们全家的山,他这么能扛事的人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呢.....”
候晴雨心疼的蹲下身去看着情绪失控的英姨,忍不住别过头去泪流满面。此时此刻,即便是不善表达的苏岩也觉得生活太过无常,她甚至有些责怪孔维腾,为什么在只有两人单独共处的时候没有看好崔连彪?为什么这个家庭要承受如此之多?
“晴雨,你知道吗?昨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到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时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我连鞋都来不及穿疯了似的跑到阳台那去看,我怕啊我怕是小竹楼那个方向,我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刘英瘫坐在地上,因为哭的太过用力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眼泪却是流个不停,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气。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
孔维腾想象过刘英撕心裂肺的场面,但没想到过会像眼前这样。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疾步走向瘫坐在地上的刘英将她扶了起来,“苏岩,去拿个毯子过来。”
苏岩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点了点头走到储物柜面前翻来覆去找了条毯子过来盖在刘英冰冷的双手上,这才静静的站在一旁往半敞着的门外看去。
冯叔和陈宏去哪里了?难不成冯叔还在盯着薛复归那边?
孔维腾见苏岩略有打量,朝着她使了个眼神建议她先出去,“苏岩,冯叔在门外找你有点事商量,等会我再跟你会合。”
直到苏岩走出门外,孔维腾这才叹了口气关上门看向同样双眼红肿的候晴雨。
“崔太太,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在看到刘英摇了摇头以后孔维腾这才打开本子继续说道,“首先这场案件的发生我要向你做个郑重的道歉。崔连彪作为我们警局的中间人,执行活动前夕在酒店卫生间自杀身亡,我当时作为唯一共处的人没有及时发现导致悲剧造成,十分抱歉。”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刘英深深地鞠了个躬,“案发时,警局接受崔连彪作为专业中间人的建议,离开警局打开他的手机定位,好让对方团伙能够达成交易前的放松警惕作用以及对我方的信任。”
候晴雨看了眼默默低着头没说话的英姨,“也就是说提出离开警局打开手机定位的是崔连彪本人?目的是为了消除对方对此次交易的猜忌?”
“崔连彪提出这个要求也在情理之中,自从他跟焦茂林交易被警局逮捕以后,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提出愿意当中间人钓出大鱼之后,在跟上线联系的过程中由顺子干扰了对方的定位查询,就已经足以让人起疑。”
“所以在行动之前做这样的准备是很有必要的,在警局工作人员开会共同研究以后,这才同意了崔连彪的要求,也就有了后续的青山大酒店钟点房的事情。”
刘英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终于只是小声问了句,“你的意思是崔子自己一早就没准备活着回来?但他行动之前见面的时候答应我一定不会让我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比起之前的声嘶力竭痛哭,现在她平静的有些可怕。很明显,她不太相信崔连彪一开始就有自杀的想法,而是认为警局在故意引导事件摆脱责任。
孔维腾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崔太太,我并没有说崔连彪一定就是抱着自杀的心态去参加行动的,只是说他可能会有这个倾向。既然咱们想要查出真相,那么各个方面的蛛丝马迹都应该成为突破点是不是?”
见刘英没有再说话,他默默的将目光投向候晴雨,“昨天夜里我之所以会意识到崔连彪不太对劲,也是因为候法医有句话提醒了我。”
“什么话?”
“她说你很担心崔连彪,因为行动之前你们在警局见面的时候他曾经表明过自己是个该死的人,这句话你当时听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孔维腾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带错愕的刘英。
当时警局之所以会破例答应崔连彪跟家属见面,其实是为了让他更加坚定的完成这次内线行动。但是现在转而想想,如果一个人早就一心求死甚至准备好了,这个时候见面是不是反而成为了导火线,昨天案发以后这样的心思冒出来以后孔维腾一度很难原谅自己的失策和自以为是。
刘英感受到了孔维腾语气里的情绪,眸中神色不禁也暗了下来,“我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去贩毒这些事让我伤心,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当时我只顾着让他保证会保证自己安全回来一家人好好生活,没有去想更多的事情。”
说着她忍不住讥讽的笑出声来,“想想我也是真的傻,他平时那么能扛的人那天居然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我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候晴雨见英姨神色痛苦,忍不住抬起头瞪了一眼孔维腾,“英姨,这不怪你。如果崔叔真的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不回头,谁能想到这后面的事情呢?”
看来是自己表达不当。孔维腾揉了揉额头略带歉意的看向默默流泪的刘英,“到了酒店以后警局的人也后续到位,所以当时我也就没有用手铐。下午五点半我醒来的时候崔连彪已经在卫生间内,当时他回话的时候语气跟平时无异,尸检报告中显示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是死亡时间段了。”
也就是说当时的崔连彪其实已经割腕了。
刘英听到这里更是情绪一度失控忍不住呜咽出声,要不是候晴雨在一旁将她扶住只怕又要承受不住瘫坐在地了。每次遇到这样需要跟家属讲明案件详情的时候,孔维腾总觉得时间难熬的吓人。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一句话会导致他们本就重创的情绪到达临界点。
候晴雨无力的看向窗外,继而神色坚定的看向孔维腾,“你继续说吧。”
“由于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在小竹楼,所以离开警局后的我们选择在就近的青山大酒店开了个钟点房,以便于在适当的时间点到达交易地点。现在看来,如果能够确认崔连彪一开始的意图,这可能也是他拖延时间的举措。”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刘英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面色凝重的孔维腾,她眼中的泪水断了线似的流个不停,“为什么他要这么狠心做这样的事情?熬过去就好了啊....”
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终于无力的伏在候晴雨的怀里,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和无尽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