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县衙后院。
曲南一披麻戴孝,手捧牌位,低垂着眼睑,站在棺材前,不言不语。
搜侯等人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行程所需。
展壕偶尔看向曲南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尤姬走到展壕身边,瞪了他一眼,小声警告道:“你别多事!”
展壕低声道:“胡蝶儿扮成胡颜刺杀相爷,这件事总得让公子知道才好。”
尤姬道:“如今,胡蝶儿已死,身首异处,相爷的仇算是报了,你不要再节外生枝。”
展壕纠结道:“可是…… ”
尤姬横了展壕一眼,目光中带着娇嗔和一丝亲昵,道:“相爷待你我不薄。相爷虽身死,但其一直不喜胡颜,也是事实。我们身为属下,自然要为主子尽忠。”抬头,看向曲南一,“我们这些人,理应追随公子,但公子却迟迟不表态。哎……”
展壕闻着尤姬身上的幽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曲南一,道:“公子的心思,难以琢磨啊。”
搜侯见都整理妥当,便对曲南一道:“公子,我们可以上路了。”
曲南一抬起头,眯着狭长的眼睛,看向敞开的门口。
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口,突然有人影出现。曲南一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他一直有话要对胡颜说;忧的是,他最近分身乏术,尚未使出手段在生肖中立威。想要掌控这些生肖容易,一颗药丸,一颗头颅,便是睁不开的命。但是,曲南一更想要人心。因为,人若狠得下心,命又算得了什么?!
门口出现之人,头戴幕篱,身穿白色衣裙,行走间好似仙子踏莲而来。
曲南一面不改色,但是心中却已经认定,此女子不是胡颜。
来人步行至曲南一面前,伸出秀美的手,掀开幕篱,露出那张沉鱼落雁的脸和一双盈盈秀水般的眼眸,柔声道:“南一,节哀。”
此人,竟是花如颜。
曲南一点了点头,沙哑道:“如颜容貌更胜以往。”
花如颜淡淡一笑,闭月羞花。她道:“我这皮相能得以恢复,南一也有一份功劳。如颜心中念着南一的好,在得知卫丞相被贼人刺杀后,特意赶来吊唁。风尘仆仆,衣衫不净,让南一见笑了。”
曲南一轻叹一声,道:“如颜这么说,才是折煞南一。”
花如颜眸光盈盈,嗔道:“南一明明身份不凡,却拿那些话糊弄我,确实是个坏心思的人。如此,就自罚三杯吧。”
曲南一点了点头。
搜侯捧来酒水,为曲南一倒满三杯。
曲南一单手抱着牌位,三饮而尽。
花如颜道:“长安路程遥远,如颜送君于此,盼君早归,一切安好。”
曲南一在心中合计着花如颜此番前来的目的,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她的脸已经修补好,却非要赶在他出行之前出现,为何?
曲南一按兵不动,只是道:“后会有期。”
花如颜微微额首,在曲南一迈开第一步时,却开口道:“有一事,不知南一是否知晓?”
曲南一暗道:来了。
他看向花如颜,询问道:“不知何事?”
花如颜轻声道:“胡颜,死了。”
曲南一的第一个反应是——说谎!胡颜若那么轻易就死了,怎么对得起他们共同经历的这些波折?花如颜见曲南一并不相信,便接着道:“飞鸿令出,一千两黄金要买胡颜的头。昨晚,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蝙蝠出现,一共八人,合力砍了胡颜的头后,连夜奔赴长安,去领赏金。”
曲南一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但脑中还是发出阵阵轰鸣,好似被重锤击打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回望着花如颜,淡淡道:“道听途说罢了。”
花如颜勾唇一笑,道:“确实是道听途说。不过,空穴不来风,此事虽做得隐秘,却并非无人知晓。昨晚,整个六合县都是他们打斗的身影。哦,对了,我听说,你的人也参与其中,就不知是哪儿两位高手了。”
曲南一眸光一凛,有嗜血之色滑过。他亲自镇定,道:“今日多有不便,就不招待如颜了。改日,再续。”
花如颜柔和的一笑,道:“那就不打扰了。南一别忘了如颜曾拜托之事。参选大祭司的名额,还请南一留一个给我。”
曲南一微微额首,道:“自然。”
花如颜闭月羞花般一笑,施施然走了。
曲南一转身走进大厅,跪坐到席子上, 将牌位放到几上。
搜侯等人见此,明白曲南一这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尤姬与展壕心里发虚,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曲南一垂眸看着相爷的牌位,淡淡道:“都进来。”
尤姬和展壕互看一眼,尾随其他人,一同走进大厅,齐齐抱拳,单膝跪地,听候吩咐。
曲南一突然一拍几,看向尤姬和展壕,喝道:“相爷不在,公子还在,你们却擅自作主当起我的家!”昨晚他在院中晃悠了一圈,没有看见负责守夜的尤姬和展壕。
尤姬和展壕本就心虚,被曲南一如此严厉的一吼,竟是吓得双腿发软。
展壕道:“公子息怒…… ”
曲南一抓起茶碗,直接砸了过去 !
展壕不敢躲,额头被砸,流淌下一行鲜血。
曲南一眯起狭长的眼睛,道:“奴大欺主,只能说明主子太软弱可欺。展壕,你辜负了本公子的一片爱护之心。”
君子一怒,巨浪滔天。
展壕羞愧难当,直接双膝跪地,磕头道:“展壕知错,请公子听属下言明…… ”
尤姬却道:“和他说什么?!公子为了儿女私情,不为相爷报仇,便是不孝!不问是非对错,冤枉属下,让人心寒。我们这些生肖,一心效忠相爷,有何错?”
尤姬的话,好似水滴入滚烫的油锅,炸了人心。
曲南一却是笑了。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尤姬面前,垂眸看着她,道:“尤姬,你口口声声说胡颜杀了我父,是你亲眼所见。”
尤姬仰起脖子,道:“正是。”
曲南一突然抽出佩剑。
展壕心中一惊,忙道:“公子三思!”
曲南一却看了看手中冷剑,不理睬展壕,而是对尤姬道:“我与你打个赌。若胡颜杀了我父,我陪葬。若不是胡颜杀了我父,你却执意栽赃陷害她,你且自刎于此,全你一个效忠相爷的名声!”
曲南一的话掷地有声。这样一个总是笑眯眯的人,突然发起狠,令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剧震。
尤姬的眸子变得忽明忽暗,开始闪躲。曲南一如此行事,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展壕知道实情,哪敢让尤姬应承此事。他为了尤姬,可以对曲南一隐瞒真相,但却不能看着尤姬为此搭上性命。展壕道:“尤姬,你还不…… ”
尤姬转头,看向展壕,突然大喊:“闭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展壕微愣,随即道:“你…… 你…… ”
尤姬勾唇一笑,眼中含泪,发狠道:“我如何?我确实看见胡颜刺杀了相爷。昨晚,有人冒充胡颜,被人追杀,那是另一件事,与相爷之死何干?!公子逼迫我,无非就是想让我改口。我若改口,就是愧对相爷的栽培之恩!”
任谁看见尤姬这幅模样,都会觉得她对卫丞相无比忠诚,心中自愧不如。
曲南一听尤姬此言,一直提溜着的心才算是有了一点儿依靠。如果说,昨晚有人扮演胡颜,那被杀之人,很可能是扮演胡颜的那名女人。而那名女子,应该与行刺相爷之人,是同一人。只不过,尤姬却要咬死胡颜不放。为何?呵……
曲南一挽了个剑花,道:“你要的证据,在大厅后的隔间里。你且去看吧。”
尤姬目露疑惑之色,却还是站起身,走向大厅后的隔间。
所有人都开始猜测,曲南一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半晌,尤姬从隔间回来,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曲南一道:“本想留你一条性命,让你传些消息出去。如今,你这只只会攀咬的狗,去了也罢。”将长剑直接扔到尤姬脚下,发出咣当一声。
尤姬仿佛被吓到,竟是抖了一抖。
展壕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有些猜测,却不敢置信。
尤姬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展壕身上,突然就流出了眼泪。
展壕心中一痛。
尤姬转开目光,蹲下身子,捡起长剑提在手中,看向曲南一,颤声道:“公子,你不念旧情?”
曲南一冷冷道:“旧情如果只是背叛,必须…… 当断则断!”
尤姬的眸子一缩,身子竟向后退了半步。
曲南一道:“你以照顾相爷为由,对相爷下毒手时,可曾想过,我们卫家将你从小养到大?!可曾顾念一分主仆之情?孟虎是蛮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你,又是为谁甘愿背主?!”
曲南一的问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砸在人的心上。
尤姬提着剑的手开始哆嗦,突然大声吼道:“我没有!我没有!”
曲南一眸光冷硬无情,简洁有力地道:“不容狡辩!”言罢,竟是突然出手,袭向尤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