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挂在树梢。
胡颜像只脏兮兮的老猫,悄然攀爬上白家的墙头,趴伏着,用一只亮晶晶的眼睛,悄然打量着院子里的动静。然,那晚出现的人,就好似她心心念念的一场梦。在梦醒时,了无痕。去它爹个了然无痕!她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她曾说过,眼见未必属实,但她这双眼睛,不是装饰品。
胡颜干脆翻个身,枕着手臂,躺在墙头,翘起二郎腿,双手枕着头,仰望起月亮。都说月有阴晴圆缺,你好歹给奶奶圆一次啊!
胡颜心中有怨怼,扯着嗓子唱起了《风流》:“风流啊风流,一不小心就成了下流;下流啊下流,整不好就随波逐流;逐流啊逐流,碌碌无为是同流;同流啊同流,鸳鸯交颈春水流,菊花一朵待君游……”想起和白子戚交手的往昔,唇角悄然弯起一个美妙的弧度。若她还有祭祀之力……该多好……
红莲妖物生了个儿子,还能运用术法,是因为她另辟蹊径修炼了邪术,还是因为有其它机遇,让祭祀之力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胡颜翘着二郎腿,哼哼呀呀的不肯离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等到什么。也许,那人见她来了,会躲得远远的。
裂土的威力,她见识过。当时,她还想,若人手一些裂土,还用练什么武功,修什么内力?一路炸炸炸,瞬间会多出多少天下无敌者?不得不说,卫言亭这些年狗苟蝇营,还真琢磨出了一些不错的东西。其中,裂土为最。只可惜,裂土不能大量生产,只能小规模偷偷制作。据说,十分危险。然,这也是最大的幸事。若裂土能大量制作,这时间怕是永无宁人了。
胡颜躺在墙头,想了许多,但精神十分放松。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她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个人,陪着她,同看一轮明月,同听一世风声。
直到她腹中变得饥肠辘辘,阵阵哀嚎,不肯消停。她才轻叹一声,做起身,深深地看了眼白子戚的房间,然后翻身下来墙头,直奔县衙后院。
胡颜心如明镜,若她今晚不出现,曲南一和燕凡尘绝对不会轻饶了她。实则,她并不想瞒着他们。若她真有心瞒着,也不会那么对曲南一笑。她只是……不想见封云起。封云起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定会抓住她,然后…… 然后他又敢怎样?他打不过她,也留不住她!只是,恼人的感情,最怕藕断丝链。她决定放手时,就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连。许是真正放下的那一天,她才能坦然面对他吧。这场感情,真的无法准确地说出谁对谁错。只有远离,才是对彼此的一种保全,以及…… 尊重。若不论情,她还是很欣赏封云起的。果断、勇猛、睿智、懂得大局,明白取舍。哪怕他的决定是错的,他也会手提大刀,一路走下去。让错的,变成对的。这样的人,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这样的男人,杀伐决断,注定成为被历史铭记的那个人。他的功与过,是与非,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没有人会提起他的儿女情长。因为,像封云起那样的人,不应该有儿女情长。情生智隔,便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胡颜揉了两把脸,不再想封云起,迈开大步,直奔县衙后院。
现如今,县衙后院已经变得大不同。虽没亭台楼阁,但却多出了几间屋子,看起来终于像回事儿了。胡颜一出现在后院门口,便被李大壮热情地迎了进去。
县衙后院,胡颜多么熟悉的地方。
一砖一瓦,都透着几分不一样的亲呢。哪怕后院已经改了面貌,仍让她觉得心安。只因,那个人一直住在里面。曲南一,卫南衣,同一个人,不同的名字,却都与她有着莫大的渊源。曲歌啊曲歌,你可知,你的儿子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假小人真君子。曲南一嬉皮笑脸,看似没个正形,却是一个十分有担当的男人。他为了她,每日坚持锻炼,如今的身子骨,非昔日可比。
李大壮一边引路,一边道:“道长可算来了。大人都问过三遍了。大人说,看见道长,就将您请进去。”
胡颜与李大壮本是旧识,这会儿直接打趣道:“贫道初来贵宝地,差点儿寻不到衙门口。”
李大壮是个实心眼的人,当即道:“大人说了,若道长还不来,就让属下出去敲锣打鼓喊道长。道长听见声音,自然就寻来了。”
胡颜的唇角抽了抽,对曲南一的手段着实有些发怵。他知她为何将自己打扮成这幅模样,也知她想避开谁。若他派人敲锣打鼓地喊话,哪怕喊得不是胡颜,也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此种手笔,甚是下流!看来,曲南一是真的生气喽。也是,她回来了几天,却并没有来勾搭他,实在说不过去。
胡颜被引进了新建的厅堂,那里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众人分宾主落座,举杯欢颜。
丞相卫言亭坐在主位上,其左手边是曲南一,右手边是肖县令。曲南一的左手边是燕凡尘。肖县令的右手边是肖茹,而肖茹的右手边竟是……海炎县县令何敬!
胡颜的眸子眯了眯,笑了。她算准了,他会来,没想到他来得如此迅速。人若找死,谁都挡不住。当然,被胡颜贴上死亡签子的人,也逃不掉。
六个人,每人一张几,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胡颜一走进厅堂,将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成了一个瞬间。
曲南一与燕凡尘本以举起了酒杯,但在看见胡颜的瞬间,二人直接放下酒杯,站起身,快速地迎了上去。那动作,整齐划一,如出一辙。
燕凡尘离门口比较近,第一时间来在胡颜面前,冷着脸,垂眸看着她,就在胡颜以为他真的生气时,他突然展颜一笑,笑容若烟花绽放于星空,瞬间璀璨了人眼,惊艳了人心。他一把攥住胡颜的手,道:“同席。”
曲南一一把攥住胡颜的另一只手,热情道:“道长能来,蓬荜生辉,来来,请上座。”
两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扯着胡颜往回走,看样子是都想与她同席。那场面岂是语言能形容的诡异?卫丞相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胡颜身上,带着友好,不让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实则,隐藏了好奇、打量和猜测。知子莫父,曲南一看似好相处,实则心中的清高绝非一般人可比。他能一把攥住脏兮兮的老道,可见……老道绝非常人。
肖县令再次被曲南一的待客之道弄得一头雾水。
何县令第一次见到老道,见曲南一如此,只当那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便有了结交之心。
肖茹眸光闪动,悄然打量着胡颜。
他们在打量胡颜,胡颜何尝不是在打量众人?她环视一周,对上每个人的眼睛,皆是一笑。只是这笑,又分了很多种意义。胡颜觉得她笑得充满善意,可落在当事人眼中,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众人纷纷暗道:好猥琐的笑!
卫丞相为了给自家儿子脸面,站起身,抱了抱拳,道:“道长仙风道骨,步履生风,龙马精神。”
胡颜倒不出手摸胡须,只能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正是。”毫不谦虚。
卫丞相的完美笑容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缝。
曲南一笑得有几分得意。
肖县令、何县令和肖茹,见卫丞相都起身相迎,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都站起身,对胡颜施礼。
胡颜待众人都施礼后,才点了点头,笑道:“后生们礼数周全,不是狗眼看人低之辈,老道心中欢喜,送你们每人一卦可好?”言罢,肚里传出饥肠辘辘声。
曲南一道:“怎敢劳烦道长泄露天机?来来,先入席。”
众人称是。
燕凡尘却道:“凡尘与道长一见如故,不如同席。”攥着胡颜的手,用力捏了捏。
曲南一道:“南一也有事要请教道长,还请道长不要推辞才好。”手上用力,暗中扯了扯胡颜。
胡颜被二人扯着,心中既甜美又酸爽,当即道:“来来,且将几合在一起,如此才热闹。”言罢,伸出脚,用脚尖勾着几,将其合在一起,然后扯着二人跪坐下来,然后招呼众人,“都坐都坐,别站着。”这份自来熟,令人侧目。
卫丞相笑容不变,跪坐到席子上,再次举杯,道:“满饮此杯,敬道长。”
肖丞相等人落座,纷纷举杯附和。
胡颜终于可以抽出手,与众人同饮一杯酒水,然后也不多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曲南一道:“慢些。热菜马上就来。”他担心她来时较晚,酒菜皆冷,便让厨房一直温热着她爱吃的饭菜。
胡颜勾唇一笑,应了声:“好。”
燕凡尘夹起一只鸡腿,送到胡颜碗中,道:“道长尝尝这只鸡腿,别样风味。”
胡颜咬了一口,道:“味道确实不错。”
燕凡尘道:“味道自然不错。这只鸡的腿,比旁的鸡都要高一些,显然是善于跑跳的。吃它的腿,自然别有滋味。”
燕凡尘的话说得有趣,显然是拿鸡比胡颜,暗示她若再跑,就要啃她的腿。
胡颜觉得大腿上一紧,竟是被燕凡尘偷捏了一把。
婢女们将温热的饭菜端了上来,摆在胡颜面前,曲南一夹起红烧肉,送到胡颜碗中,道:“道长尝尝,这是府中王管家的拿手菜,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南一原本养了一头猪,也是心疼的紧。它顽劣,被贼人拐走,跌下断崖,至此不知去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寻。你不知道,我那头猪啊,招人恨,得罪了不少人。若有人知道它受伤,定会放着鞭炮寻它吃肉。所幸,那头猪还记得家门,溜溜达达的回来了。得知道长今晚会来,特意将它按倒杀了吃肉。这份情谊,道长吃口肉,细细体会。”
胡颜咬着红烧肉,总觉得是在吃自己的肉,其中滋味,果然需要细细体会。因为,她就是曲南一养得那头猪!
一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胡颜摇头一笑,夹起一筷头青菜,放到燕凡尘的碗中,道:“败火。”又夹了一筷头青菜,送到曲南一碗中,“祛燥。”
三个人同时端起碗,开始吃饭。那般认真、和谐、自然,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曲南一和燕凡尘早已无所顾忌,只想陪她走完下半生。旁人如何看,有何重要?日子是自己过的,舒不舒坦也只有自己知道。那些不甘心,在胡颜的各种突发状态后,逐渐减淡了痕迹。
他人不知,这一顿饭,他们盼了多久,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如今,她回来了,能一起吃顿团圆饭,心中幸福,悄然溢满。
不得不说,胡颜的扮相实在太成功了,她不但从头到脚都装扮得无懈可击,就连两只耳洞都堵上了,卫丞相愣是没看出她是女儿身。正因为如此,卫丞相的一颗心提溜了起来。他开始怀疑曲南一的喜好倾向。
若真如此,那老道决计留不得。
卫丞相城府之深,难以想象。然,胡颜又岂是好对付的?他在心里合计着胡颜时,胡颜突然抬眼,看向他,目光犀利。
卫丞相微愣,刚想在不动声色中继续微笑,胡颜却转开了目光。
卫丞相嘘了一口气,暗嘲自己竟会紧张。
不想,胡颜再次看来,咧嘴一笑。
卫丞相的脸一僵,脑门突然蹦起一根青筋。这种愤怒到无法掩饰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感受过了。
胡颜转开头,继续吃饭,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胡颜的一举一动,牵着曲南一和燕凡尘的心。知她有意撩拨卫丞相,二人也只是一笑置之。曲南一在娘子和父亲之间,果断站队自家娘子,没有二话。
待胡颜吃完饭,三人同时放下碗筷,步调是如此一致,一点儿也不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