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琴师也没想到这小后生会学着他一样,不按常理出牌,只是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异,沉着脸色也就是一小会,转眼又是祥和起来,拎着原本放在一旁的酒壶给自己倒酒,酒杯有两个,卫月知道另外一只酒杯是用来干什么的,所以见怪不怪。
徐江南没有急不可耐的神色,就像刚才董老琴师的姿态一样,不过心里却是有些计较,他这次背着剑匣堂而皇之的过来就是这么考虑过,剑匣的事瞒不了多久,他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卫城知情人不多,但只要跟徐暄接触过的自然都认识这个剑匣,早之前卫二爷的眼神显然也是认了出来,说的那句故人和老朋友卫月听不出味道,徐江南可是心思敏感的很,就是不知道卫家的老祖宗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让他上门,这份沉住气的态度让他也是刮目相看。
之前这董老琴师的眼神变化,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他能在当初犹如地狱一样的西楚皇宫活下来,如果没见过徐暄,徐江南怎么都不会信。唐突算不上,他只是有些急着想知道当年的事情而已。
卫月见到董老琴师的神情,自己也是渐渐缓和下来,她不知道徐江南为什么会这么说话,直接一针见血揭人伤疤,正要开口替他圆场的时候,董老琴师一手止住卫月,看着徐江南说道:“公子可是姓徐?”
董老琴师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徐江南,手指却在石桌上写了个“徐”字。
徐江南毫不掩饰点了点头。
董老琴师又在旁边写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徐”字,轻轻问道:“可是那人的徐?”
徐江南知道董老琴师的意思,正经神色回应说道:“事关重大,不敢瞒先生,便是那人的徐。”
卫月听得云里雾里,原本是她带徐江南来的,没想到一番话语之后,这两人倒像是多年未见的忘年交,说话打着机锋,自己反倒出了局,莫名其妙成了局外人,什么徐不徐的她一点都没听懂。她看了看徐江南,又看了看对面的董师父,眼睛一眨,笑着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他姓徐啊,那人又是谁嗳?”
董煜转头看了眼这个傻闺女,一脸疼爱笑容,却没有说话,只不过听着卫月的话语,心里想到了一些东西,难不成卫月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者卫家也不知道面前后生的身份?这事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徐江南看着嘴角噙着笑还是有些怀疑的老琴师,善解人意说道:“小子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见过卫家老祖宗。”
董老琴师闻言点了点头,这下倒是能说过去了,也没在意还是一脸茫然的卫月,乐呵呵说道:“原来是故人之后。”说完在卫月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董老琴师给另外一只酒杯添了酒,袖袍一挥,石桌上的银杏叶没有落下,酒杯便化作流光径直朝着徐江南激射过去,声音温和不似个灯枯老人。“等了这么些年,要等的人没来,没想到等来了另一位故人之后,也好,小后生,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老琴师这话若是放在平常,便是有些无礼了,只是眼下徐江南见他口风并没有像弘道大师那么紧,说他不是要等的人,也没有丝毫不悦神色。
不过见到激射过来的流光,徐江南双指如剑刃朝着流光的路径一夹,流光戛然而止,酒液也没颠簸下来,徐江南端杯饮酒,笑道:“谢老先生赏酒。”
卫月满头雾水,这个酒杯的玄机她是知道的,每次过来这个酒杯上都会盛满酒,可是她爹都没资格拿,她曾经也问过,只是老琴师只是笑吟吟说道等一个有缘人。可是往往到了最后,酒杯上落满了银杏叶子,也都是没等到那个有缘人,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这杯酒最后都是洒在了旁边的银杏树上。
徐江南就是那个有缘人?卫月有些不相信这个巧合,也是第一次用怀疑的表情看着徐江南,她知道他身上有秘密,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但是从今天看来,自己给那个秘密的框架似乎是小了,原本以为不知道的只是个角落,如今她的感觉告诉,似乎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
董老琴师见到徐江南饮了酒,原本的动作只是他的试探,如果这杯酒接不下来,后面的话他也不会说,如果不是满杯,有些话他还是不会说,如今看到似乎有余力之后,也是一笑说道:“小后生想要问什么?趁老夫还有口气,给你说说。”
徐江南将酒杯搁下,心里也是大喜过望,不过他想知道的东西着实太多,一时半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也有顾虑怕这个老琴师因为他揭伤疤的缘故翻脸不认,思量一小会,反而问了个多此一举的问题:“老先生,当年西楚皇庭血流成河,徐暄知情不知情?”这个答案对他来说真的重要,因为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三人成虎徐暄这个事已经背在了身上,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想看到老先生摇头,他觉得徐暄没有理由滥杀无辜。
没想到董老先生径直点了点头,徐江南有些急促,有心想帮徐暄开口辩解,只见董老琴师一手制止了徐江南,两眼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忆当年的情景,等了一会,收回思绪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有些狠心,但徐将军当年下的命令是对的,西楚皇宫内的人不死,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徐江南皱眉问道:“老先生,当年为什么会有这道军令?小子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不妥,而且陈铮也不会不知道这命令下达之后造成的影响吧?杀尽一宫之人,这番血腥手段,西楚人士就不会寒心?”
董老琴师微笑点了点头,端起自己的酒杯,慷慨饮酒后说道:“嗯,你理解的其实是对的。”老琴师信手拈起一片银杏树叶,笑道:“只能说当时因缘际会,那些人注定活不过去那个秋天。”
徐江南又是疑惑问道:“当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让西夏痛下杀手,不惜死上一皇城的人?而且老先生又是如何脱身的?”
董老琴师知道徐江南会问这个,摇了摇头,声音枯槁说道:“老夫算是命好,当年苏娘娘入宫,便是老夫教的音律,教授了十余年,徐将军破城之时,火光四起,人声哀嚎如地狱阎殿,老夫却有幸得到娘娘的吩咐,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后来虽然军伍入殿,但所幸那些汉子并没有对娘娘动武,后来徐将军入殿,也仅仅是将皇后娘娘带走,老夫却也因此沾了点气运,见了徐将军一面,活了下来。
出城之日,老夫实在是忘不了当初那副场景,皇庭内没有一处是不沾血迹的,怕是阎罗殿都没有那么多的尸体。”董老琴师眼眸微低说道:“后来皇宫正院起火,到烧的一干二净,老夫也没再见过娘娘一面,虽然老夫到如今没见过娘娘一面,但是老夫知道娘娘的意思,让老夫活下去,等一个人过来,至于那人是男是女,老夫以前也不晓。西夏为什么痛下杀手,老夫不会说,这事牵扯的东西太大,而且与你也无干系,说了无益,只有那个有缘人来了才能知晓。”
董老琴师抬了抬头,看着徐江南若有深意笑道:“但是不得不说的是,徐将军替西夏背了一个黑锅,而且这个换谁来都不顶用,只有他能背,也只有徐将军能背得起。”
徐江南咬了咬牙,沉默不语,他是真的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这老琴师说了与他无关,摆明了也不会多说一句,何必强人所难招人嫌。
卫月倒是听得有些奇怪,她虽然知道之前自己同徐江南说的是一家之言,但是听到现在似乎跟那个皇后没有半点联系,也是不信,嘴硬问道:“董师父,陈铮拿西楚不是为了苏皇后这个大美人?”
董煜摇了摇头,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用手点了点卫月笑道:“月儿啊,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陈铮若是贪慕美色,权倾朝野这些年你可听说过有选秀女?
平心而论,他是个有道君王,只不过手段太过阴冷,不是个仁主。”
卫月笑了笑,本来就是心血来潮想到的东西,自己又是一介女流,被董老先生否认也不丢人,不过脸上还是一红又是说道:“对了,师父,还记得当年我缠着你让你教我的那首《望春江》么?”
董煜笑着颔首,“你这丫头,怎么不记得?老夫说不教,你就要杀了老夫的鹅。”
卫月羞赧一笑,不过又是娇嗔说道:“不过师父你骗月儿。”
董煜微微摇头,也不知道卫月是耍哪门子心性,不过队友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他是真的心生疼爱,尤其是看似老无所依的现在,为了苏皇后给他的使命,等那个有缘人,并无子女儿孙承欢膝下,瞧见卫月姿态,倒是直乐呵的问道:“老夫骗你什么了?”
卫月满腔委屈说道:“师父不是说这曲子天下能知道的不超过一只手?哼,大言不惭。”
董煜捋着胡子,煞是自信说道:“自然。”
卫月却是不依不饶指着还在沉默的徐江南说道:“那他为什么也知道?还有他的青梅……竹马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