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入茅厕时,刘磐暴怒时思绪反倒冷静,又将抽出半截的刀压了回去,还退了几步。
没多时抖着身子,扎着腰带的徐承贞出来左右张望没见刘磐,还以为会吵两句,低头啐一口:“怂……”
下巴被一张大手扣住,头盔上被刘磐左手压住。
只是瞬间,刘磐扣住徐承贞下巴向上一抬使其脑袋扬起,双臂发力猛地扭动,一声脆响徐承贞身子软绵绵后仰靠在刘磐怀里。
“下辈子,记得管好嘴……”
附耳低声,刘磐喘着粗气拖着徐承贞向后拖,留下双目瞪大不时眨眼,呼吸艰难脸色苍白,身体不受控制的徐承贞。这次扭脖子不算成功,毕竟徐承贞身上的罩甲阻碍了刘磐的力道。
不出意外,刘磐将另一名军官打晕后,将意识渐渐消散的徐承贞,与这名军官拖到茅厕里。
寂静的后院里,刘磐张嘴舌尖压在下唇,环视周边见无人察觉,歪着脑袋看了看院墙,助跑一阵猛地跃起,浑身甲胄擦着院墙,他落入一旁宅院的后院。
这是朱应奎的宅院,直入院中后厅见一名白底小红花袄子,下穿两层上白下红百褶裙的女子,这女子正看着书。
刘磐拱手喘气:“嫂子,咱刚在参将府杀了个畜生。劳烦嫂子差人给大哥说一声,另外给咱弄匹好马……还有盘缠。”
朱应奎妻子杜氏身材玲珑,典型的江南婉约气质女子,头上戴着扎成云鬓缀饰金钗的假发,看着刘磐摇头:“多大人了还这么莽撞,稍等。”
刘磐咧嘴笑笑,见杜氏领着侍女去书房,他很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气饮下连呼痛快。
很快杜氏莲步轻摇,抱着百宝箱放到桌上,取出五枚银元宝放在桌上;侍女则抱来朱应奎的印盒及其他办公物件。
纸铺好,侍女研墨不时悄悄抬头瞥一眼刘磐。
杜氏提笔蘸墨,神态端庄平静,似乎不在意刘磐杀人一样。她在箴印‘登莱道’的纸上写着,一连写了三份,抱着朱应奎的官印盖下:“路引、银子都在这,若回南直隶,给妾身家中捎一封家书。”
刘磐接过一看,两份路引,目的地一个四川成都,一个南京,笑道:“还是嫂子懂咱。”
“赶紧走吧,马圈那边取一匹马应该不用妾再出力了。”
刘磐在朱府,朱应奎是大爷,刘磐就是二爷。而杜氏,只是朱应奎的妾室罢了。其他人只知道杜氏很得朱应奎宠爱,刘磐更知道,朱应奎很多军政务都是杜氏在操作。
银子、路引、信塞入怀里,刘磐笑着:“过两年咱再来向大哥赔罪,嫂子这里多保重,抓着机会赶紧生养一个,前途包在咱身上。”
说着还拍拍胸前护心镜啪啪作响,杜氏低头轻摇:“如今运河冻结,南下路苦,你也多保重。”
“怕甚?一路吃住在驿站,走官道,披甲提刀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咱?”
刘磐拱手,也不再看杜氏头低着行完礼转身,阔步离去。
待马蹄声渐远,杜氏轻叹一声:“这个浑人……净给老爷招麻烦。将管家喊来吧,希望玄参将给个面子。”
别人不好说,玄成武这里杜氏很清楚,和朱应奎的关系非常好。都是锦衣卫籍,虽分文武,可实际上关系好的不能再好。
锦衣卫出身的人也奇怪,在南北镇抚司做事恨不得生吞了对方,可若在官场立足,则很团结,他们代表的是皇帝的脸面。关系不好,也会维持表面的和睦。
就这样,前脚参将府杀人,后脚刘磐纵马冲出朱应奎前门,还跟着门前守军、朱家老仆、参将府门将。兵丁一一打招呼,骑着马大摇大摆奔出水寨。
参将府后院厅堂里,所有衙门前中后布局都是一样的效果,都是前院处理寻常政务,是属官办公地点;中院中堂属于大事时集议、招待钦差、上峰的地方,中院两侧的偏房是档案库房、属官办公休息的地方。后院则是堂官家宅,也是更隆重招待人的地方。
参将玄成武,出身是锦衣卫世袭总旗,经过选拔靠着优良体貌进入大汉将军体系,进一步提拔为明盔将军,然后是参与宿卫工作的红甲将军,若没有意外会作为殿上手持金瓜的金甲大汉将军。
在嘉靖询问时,身形挺拔相貌刚毅的玄成武选择下放领军,进入京营当了个守备,再下放成了山东都指挥使司正三品指挥佥事,这是本职也是闲职。因为卫所体系冗官现象严重,如果没有掌印、掌某事前缀,这类都指挥佥事都是闲职,领品级俸禄不做事那种清贵差事。
参将这种职务是加派,所以玄成武的都指挥佥事可以理解为军衔,参将是实职。具体品级、俸禄根据本职决定。
所以,三十岁出头的玄成武个人形象自然是没得说的,背景后台就是嘉靖皇帝。
朱应奎得到家中老仆密语,脸色微变,挥退老仆后脸沉着,一言不发。
玄成武端着牛角一样的玉角酒器,坐在主位穿着红底麒麟赐服,网巾束发额间扎着黑色一字巾,见朱应奎神色变化:“兄长?莫非家中有事?”
摇摇头,朱应奎提起酒壶给自己斟酒,一连饮了三角酒,才张口哈着酒气。他还想再饮,手臂被玄成武抓住:“兄长?到底何事如此?给小弟说说,说不得能出一点力气。”
“祸事,那浑人适才离去,将徐承贞杀了。翻墙入我府,已纵马逃离。”
玄成武皱眉,徐承贞的职务很低只是一个操守,可品级世职高的吓人,正三品指挥使,整个登莱能压住徐承贞品级的……没有一个人,其他各卫指挥使都在两京漕运体系或九边做事。
而他的都指挥佥事只是正四品,与登莱两府知府同级,朱应奎的本职是按察使司五品佥事,加派登莱道,所以朱应奎论品级也不高。
“兄长……这……”
朱应奎轻叹一声,神色愁苦:“他醉酒杀人,又在贤弟府上犯下如此恶行,上报吧。”
玄成武不言语,剑眉皱在一起:“兄长,先看看情况再说。”
自己家宅里让人杀人,虽说是朋友杀了他一个刺眼的属下,可终究不吉利让人心恼。更关键的是他的参将府,一个卫指挥使,让一个白身军余给杀了,报上去上面还不炸窝?
刘磐是世袭卫佥事不假,可他老子还活的好好,现在的刘磐就是军余身份。这样一个身份连三品卫指挥使都杀,以后还有什么不敢杀的?
而玄成武,自己家中都保不住一个卫指挥使,上面人怎么看他?
刘磐为什么杀人?原因很多,最大一个不利于玄成武的原因就是他堂堂一地重将,在自己家里,连个人都镇不住!
喊了几名宗族子弟充任的亲兵,两人来到后院,不见搏杀痕迹。很快,亲兵在茅厕发现叠在一起的徐承贞二人。
茅厕里,玄成武蹲下观察徐承贞死因,冷笑着:“刘兄弟还真给面子,没让咱宅子里见血。”
朱应奎左右为难的样子,在一旁愁眉苦脸。
起身拍手,玄成武出了茅厕,看了眼院墙墙头少了的那一层雪,吐着白气对左右招呼:“徐操守酒量不行,将他扶出来,送回长山岛戍堡。且都小心着点,近日海上风大,别让徐操守在船上耍酒疯。”
几名宗族亲兵互看一眼,一人上前低于:“老爷,半月前一艘运粮船就沉了。”
玄成武看向朱应奎,道:“朱道员,年近深冬,出海不便。原定的是月底运粮,不如加派粮队,补足各岛军粮。也省的今后运输麻烦。”
各岛驻军的粮食一直卡的很紧,是朱道员手里的狗链子。
稍作犹豫,显得很有节操的样子,朱应奎轻轻跺脚,语气恼恨:“这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就拜托玄参将了。”
玄成武又道:“徐操守要坐的船可不小……”
要掩盖徐承贞死因,最好沉船一起死,船不小自然装的粮食也不少。
朱应奎抬起手掌,做了个三的手势,手颤抖着:“五百料,装六成粮。”
料是船的载重单位,是边长十尺正四方体装载粮食的体积单位,粮食这种东西都是用体积来计算的,不是重量。
料,根据船能运多少粮食来作为船的载重单位,实际应用中就是载重量。一料大约六石,三百二十多公斤。
三百料也就是一千八百石粮食,很大的一笔粮食足以让赵期昌渡过难关,这笔数量比此次查倭行动消耗的军粮还要多百余石。
真的很大的一笔粮食,拿这笔粮食沉海?开什么玩笑,谁信谁傻子。
朱应奎的就范,与大手笔让玄成武惊诧,他的意思是沉一艘大船对得起徐承贞的身份,具体装多少粮食,能有一百料就很了不起了。
两人按照规矩瓜分,再分润一些给下面,就这一笔买卖就能挣回他一年的俸禄!
“兄长重义气,小弟也不是那种畜生。”
玄成武拱手,这么大一笔漂没的粮食数额真的把他吓住了,为了保护一个朋友,朱应奎的手笔真的将他吓着了。
稍稍想了想,玄成武道:“船里粮食多了反倒沉稳,不若装一百料,这不压船。”
他想了一个较为合理的数字,装满粮食的船要沉也是陈旧老船,可你给老船装那么多粮食还给沉了,述职的时候不好交代。
朱应奎热血下去,也觉得刚才失言了,便应允了。
就这样,刘磐怒而杀人,大明朝损失了一艘造价约在六七百石成本的五百料运船,一个押船的卫指挥使、操守官落水病亡,还有一帮水夫也会罹难,数目按照历来的规矩应该在六七人左右……
你没看错,大明官方的船只造价是粮食为单位。有造船的匠户,也有伐木、运输的军户、匠户,造船的成本就是这些人劳动时吃掉的粮食。至于技术、木材之类的,不计入成本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