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处陡峭山路,最难走的就是赵期昌这一路,戚继光这帮人就没打算让赵期昌走通,这边能牵制一名倭寇就算完成任务了。
北边风口处,戚继光这一路。荒草、枯枝、马粪堆成数堆,点然后青黄相间的烟在风力作用下,弥漫一片擦着神猪岭山壁向东南飘去。
掺了马粪后这烟十分呛,戚继光披巾沾湿绑在脸上,静静等着。
待马粪烧完,戚继光眼眶满是泪水,抬起手臂一挥。火堆上又添加枯枝,冒起的是青烟。
戚家两名家丁陈景、楼敬伦与庆童同样打扮,在浓烟掩护下一前一后往山上攀爬,坡面较缓,这里是唯一一处可以直接往上爬的地方。
风口下方,东南边上,待青烟弥漫时,张茂这一路也开始登山。
这里就是倭寇上山的地方,张振、魏双刀甩着飞爪来回几次,才固定好绳索。山壁高度大约在六丈左右,若这一路山壁下的坡面再平整一些,造好云梯后也能轻松攻上去,可坡面崎岖。
“瓦力瓦力哦!土豆哪里的挖!”
岩壁上传来下面人听不懂的倭语,其实上面人也不懂。
张茂闻声看去,就见一名披头散发的倭寇张弓站起,还没开弓就被张茂身侧的弩手压制。弩手都是登州水寨的人,三连弩这种东西卫里武库真的没有。
随后就是各种石块砸下来,张承翼左手挽着藤牌护在头上,不时挪步躲避。
一名弩手运气不好,被鸡蛋大石块砸中头盔,脑袋一扬栽倒。
“拖下去!快!”
田启业挥右臂吼着,左手握持藤牌。
见烟弥漫,第三路处,庆童鼻尖贴着山壁,两手抓着开凿出的孔洞,两腿一张一合向着另一端挪动,紧接着龚显跟上。龚显更大胆,眼观各处看着脚下、抓手处和头顶,只用左手抓握,右手抽出腰刀。
“张弓……”
赵期昌身子斜着观察,右臂高举,见到人影抬着石块狠狠挥下:“发!”
他一声令下,庆童、龚显紧贴着岩壁。
一时间弓弦震动箭矢破空声参杂着风声呼啸着,一杆杆箭矢升高划过一个抛物线,箭簇朝下一波波落下。
高度差决定了抛射的箭矢威力缩水,能射伤便足够了!
一块脑袋大石块从背后落下,庆童只觉得脊梁骨发寒,吸着寒气,迎着风继续挪移。一根根箭矢没落在山顶,从岩壁边缘落下。
一根轻飘飘的箭被风从山壁石路处吹来,赵期昌抬手抓住,寒风扑面,这根箭也被他甩在脚下,钉入雪层中。
“再来三轮,向里推进十步!等我号令,再发!”
赵期昌扭头说着,平淡冷静的声音让常信平心口发寒,他侧耳听着作为传令。
“各弓拉满,抬高不变,望山偏右三步……半!三轮抛射待令!”
刘瘸子瞥到赵期昌接住的那支箭,感觉脸上火辣辣怒吼着传令。一根箭竟然让风吹歪,说明什么?说明刚才那三轮箭有人偏的厉害,而且与他对风力的计算也有问题。
赵期昌身后,甲组家丁二十人握着麻绳,缓缓往前送,一旦庆童、龚显跌落,他们就要死死拉住往后拉。否者庆童两人越走越远,麻绳越来越长,一旦跌落荡那么大一截撞到山壁上,不死也要残。
庆童停下,开始在山壁中一颗松树上绑另一捆麻绳,赵期昌瞥到上方人影狠狠挥手:“发!”
凿开的石路是斜向上的,此时庆童距离那人已不足四丈,这么点距离很容易被石头砸中。
赵期昌反应快,龚显反应更快,左臂拉着岩洞,身子外扬着抬头,已看见那披头散发的倭寇举着一枚头颅大石块。
龚显不做考虑,右臂握刀狠狠甩上去,借着手臂上升力道紧靠在岩壁上。
山壁附近依旧有零散箭矢落下,风刮着向赵期昌方向飘。
他眨眼的瞬间,感觉脸颊上一烫,抬手一抹,手上是血迹,眼皮上抬再看。
那名倭寇胸口插着刀,一串串血珠向外喷着,身子摇晃挣扎,跟着怀里的石块一起跌落。
身躯砸在松树上弹了弹,贴着庆童,跌落山涧。
松枝上积雪抖落在风中解体、分散,纷纷扬扬落在赵期昌脸上。
心跳更快,赵期昌却是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渣碎屑。
第二路,魏双刀爬到顶端就开始喘气,始终不冒头;张振耐不住催促,抽出腰刀向上沿着土层植被根系层虚刺,一杆枪横扫打到刀上,腰刀脱手张振不屑看一眼魏双刀,开始一步步滑落。
双手已被冻僵,张振双手被张承翼揽入怀里,贴着腹部皮肉保暖,手疼得厉害,张振问田启业:“如何?”
“是个老手,出枪极快,又准。不过……”
田启业是此时卫里堪称杀人最多的人,经验老道,他皱着眉不知该怎么说,有一点怪异之处,可就是说不出具体来。
倭寇有三宝,寻常卫所军来说就没什么阵法可言,群殴游斗时,倭寇的箭、枪、刀都是很难对付的东西。
张茂仰头看着,语气忿忿:“若是卫里有毒火球、震天雷或两门佛朗机炮,何至于如此?再不济,有几百火箭,一轮齐射就能炸死倭寇!”
田启业拍拍张茂的背,抿嘴笑着劝道:“卫里若有这些宝贝,谁还能过安稳日子?”
张茂阴着脸,卫里只有寻常军器武备,以火器构成的神器系列武备上头根本不给,虽然不禁止你制造,可你敢制造或研发?唯一的神器系列武备,只有几十杆火铳。
“几百弟兄被七八个倭寇为难,说出去这脸烫啊!”
张茂跺脚,对着站位错乱的弓手挥手:“抛射五轮!”
这一路因为自己人就在上头,不敢随意抛射,否则一些混蛋手一抖,就将自己人射死在山壁上。
弓弦一响,魏双刀这个兵油子开始速降,脚踩着山壁一跳一跳,落了下来。
另一边,戚继光那一路陈景、楼敬伦相互配合,已在山顶边缘立足,手持刀牌与倭寇混杀。戚继光连忙下令,后续刀牌手、短枪手抓着扎好的绳索,开始迅速登山。
他眉头皱着,怎么能这么快登上去?
山上七名倭寇,一名发烧不知人事,一名在第三路那边丢命跌落山下,他的死让第一路这边的倭寇不得不分一人过去防守。这样,相对好登顶的一路,上面就两名倭寇。
陈景、楼敬伦又是戚家骨干家丁,抓住机会就杀了上去。
没多时,戚继光登上山顶,山顶相对较平,只有一个小小的小丘及一片林子。
残存的倭寇已聚在一起,站着四人,还有一人拄着刀垂着头死活不知。另外两名倭寇一名折在三路摔下山,还有一名倭寇的首级现在提在陈景手里。
很快,庆童、龚显爬上来,站在另一端,两人抽刀挽着藤牌,喘着大气原地不动,目光左右张望判断形势。
“哈那忒!”
一名倭寇吼着,双手抄刀冲向戚继光。
戚继光盯着这倭寇面容想要看出点什么,直到这倭寇被家丁砍断手臂、小腿还在挣扎奋斗时,他一叹:“都给个痛快。”
陈景提着自己斩获的首级,身上罩甲、披风满是刀痕,几处破甲伤痕向外渗血染红衣袍便是一片殷红:“老爷,只有六级,怎么分?”
“留两级,一级给赵百户,一级给张茂,余下两级送给朱应奎。”
戚继光说着下巴扬起轻扭,示意陈景去看庆童那边,陈景缓缓点头,认可这个军功分配方案。不论几枚首级,原计划都与赵期昌没关系。因为赵期昌已经捞到了探敌、困敌的军功,而这次登山军务分配,本意上就没赵期昌什么事。
若有七枚,就该有田启业一枚,可现在只有六枚。
两人谈论着军功首级分配,丝毫不担心战斗进度。
然后,他们傻眼了……
庆童与龚显如同两个疯子一样率先扑上去,悍不畏死不要紧,敢拼命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可你不能砍瓜切菜啊!
庆童见龚显踏步前冲,他也只能跟上,挥一刀砍中一名倭寇时,想要再出刀,竟然发现他没目标了!
都让龚显砍光了,一刀一个,整整三刀,四颗脑袋先后落地,血液从断颈处喷出丈余,在半空中离散、释放大量白色热气,龚显与庆童笼罩在血雨、白气中。
虽有背后攻击的便宜,可怎么能像砍菜一样砍人?
戚继光干咽一口唾沫,龚显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刀竟然能抹断两根脖子,这么大力气,这还是人?
周围戚家家丁一个个都驻步,望着血染的两人,一个个都愣了,望着龚显满是惊恐又参杂着敬重。
对于大明朝某些一场战斗中的百人斩、五十人斩的猛人来说,龚显这点战绩不算什么。
龚显甩甩刀上血迹,他也没想到能这么顺畅,一刀斩断两根脖子纯粹是运气,是切着骨缝斩过去的。
他看向戚继光,又低头看看四枚首级,踹了两颗过去:“对半,我家老爷要一级、赵三爷一级。”
如果对相貌评分以正负十分为标准,那刘磐就是负三分,而龚显则在负分七八左右。如今一脸血迹,如同恶魔一般凶恶。
其他人先后来到山顶,张茂、田启业口张着半天合不上,赵期昌那一路登上去不值得惊骇,惊骇的竟然真的见识到了龚显这等凶悍之人的风采。
倭寇尸体摆成一排,张承翼与一帮人察看刀伤,一个个切口光滑,他们也一个个脖子发凉。
赵期昌没想到耗时半月,千余人,巅峰时有两千多人的搜捕行动,最后的彩头落到了龚显,一个家奴、一个外人身上。
看着这样的猛将兄,赵期昌心中炽热,又满是遗憾。刘家也是将门,比戚家、张家更有档次的将门,这样的家丁绝对是赐姓、录名族谱的待遇,外人就别想伸手,皇帝都没想。
刘磐也很诧异,自己堂兄扣皮的要命,怎么会把这样的堪称万中无一的猛人转送给他?
心里美滋滋的,可总觉得有一点问题,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