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沟就是羽山南面的山沟,坡面陡峭不适合扎营。
张茂也不愿死板执行军令,毕竟山沟里下雨实在是太过危险,一场秋洪下来就是灭顶之灾,人活下来家中也会元气大伤。
便在后山山口,高家村坡东北两面扎营,并在山沟内设立鹿角栅栏。坡东朝阳处扎下九鼎军帐,坡北造栏圈养马匹,牛驴。
待一切忙完,已是午后。
山坡半腰处,赵期昌坐在车厢上,山风拂面手里握着笔,两腿上搭着木板铺着草纸,提笔书写这两日心得。
大军腹心行军每日能走五十里,已经是强军风采。不是军士走不动,而是一天时间里撑死挤出三个时辰赶路,休息四个时辰,还有五个时辰拔营收拾行装,到了新地方伐木挖沟建立新营地。
若在塞外、战区行军,每日行进路程和龟速差不多。
大军行进就是一场大搬家,非常的麻烦。
如今队伍还小,赵期昌就感到头疼,真有些佩服那些数万人、几十万人大会战的指挥将领。没有电子通讯的条件下,能把各部管理的井然有序,实在是作弊。
营垒扎好,张茂写完扎营报告及简单的布局方式后,就差人送往中军报备。中军那里会定下夜里接触的暗号,扎营工作才算完成。
提着头盔,张茂来到帐前牛车车板旁,双手拖在护栏上探头看了看赵期昌书写内容,笑道:“三郎倒是有心人,这里不对。”
他指着赵期昌书写的第三条行军注意,这是赵期昌的一个关于行军的设想。赵期昌想的是加重军中牛马车辆配备,行军时步军登车,如此可以节省体力,加速行军的同时可以有充足的体力进行遭遇战。
“丈人,一什配备两倍车辆,一部拉载军资,一部载人,应该可行。”
赵期昌将笔放下,拿起草纸吹了吹,递给张茂。
张茂捏着草纸看着上面详细兵车配备方案,还是摇头笑着:“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一人骑马,一人步行,来回行程共三千里,你说谁先抵达?”
“骑马的。”
张茂点头:“若五百骑,与五百步军,来回行程三千里,谁先?”
见他很有把握的样子,赵期昌低头筹算所需的粮草消耗,抬头:“还是马队为先。”
张茂还是点头:“若是五千骑,与五千步军,来回形成三千里,谁先?”
赵期昌沉吟不语,马队少一些还能沿途吃草解决部分草料问题,可超过一定数量,量变产生质变,那草料必须专人供应,设立长长的补给线。拨出五石,能用到前线估计也就一石左右。
张茂仰头看着湛蓝天空,嘴角微翘笑着:“还是第一个问题,一骑、一人,行程三千里,定下一月之期,谁先?”
赵期昌也不思索:“骑先。”
张茂点头,回头看一眼赵期昌:“是这样无错。可一匹马载人,每日行进百里不难,难的是连续一月。不到两千里,这马就废了。若是五千里限期一月呢?”
赵期昌努嘴挑眉:“应该还是骑先。就算马废了,他也比步军脚程快。”
“不,是步军。这种行军法,不出十日那骑军就成步军,他的马早就死了。”
张茂望着赵期昌:“同理,不论五百骑还是五千骑,在一省之内……不,三百里内这骑军才是骑军。你要知道,一匹马载人、军械不下二百斤。轻骑突进也要带齐兵甲,一日也就三百里。跑完这一日,不休整几日,这马上了战场就跑不动。”
“一部骑军的威慑范围应该是百里以内,这是在平地,若是多山、河泽地带,五十里以内的骑军,才是骑军。否则,也就是骑马的步军,起不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早年,咱在大同戍边时,见过边民的马。他们的马多是蒙古马,低矮、腹部极大垂在地上,虽好养活也耐力极佳,可整日就得吃个不停,否则就掉膘。眼前我山东地界的马匹退化,比不上蒙古良马。故而,咱山东是朝廷养马地,却少出有名的马队、骑将。”
庆童端来茶,张茂接住茶碗吹了吹,慢慢悠悠说着:“三郎你以车载军而行,古法便有。******初期北方世兵、李唐初府兵,步军行军多自备马匹,或以车载之。这方法是对的,可与眼前时节不对。”
说着瞥着赵期昌:“说说,哪不对?”
赵期昌端着茶碗,抬眉见张茂饮茶,片刻才说:“问题在马政,国朝马政荒废,军中无马。”
张茂盖上茶碗,笑着:“你既然明白了,那老夫这席话也没白说。牛马驮载,每日吃草是不行的,要吃豆料才行。若要以车载兵,步军一什需要车最少五辆,两辆载人,一辆装载军械军资,两辆装载粮草豆料。而你的配备是一什两车,行军五百里后,便会无粮可继。”
“而一头牛或马一日精料消耗等同五人,为了加快一千人行军速度百里,却要多养近千头牛马,这些牛马耕地岂不是更好?养这些牛马的钱粮,足以再养三五千人。你说,朝廷是要人,还是牛马?”
“你之所以生出这个心思,是你在本地行军,又兼人少,难察觉粮草问题和畜力消耗问题。所以,这样的配备养家丁可以,却难以向军中铺开。”
还有更多的问题张茂没说,除了现在朝廷无力支持外,就算朝廷支持如此多的牛马聚集在某部手中,这可是一笔极大的财产。牛马是活的,很容易流失,这是朝廷所不能允许的。所以朝廷有余力养这样的高机动精锐,也不敢给下面人监守自盗的机会,这是花冤枉钱。
一支三千人的纯步军营,光驮载军资的车辆就在七八百左右。这运的还是必须的军械,不算额外粮草补给,要加上的话,边军一个精锐步军营进行出塞作战,需要的牛马应该在一千五左右,车要近千辆。
军队是非常烧钱的东西,蒙古鞑子能抢的早就在国初时被抢了个差不多,而且一个个又滑不溜秋,辽阔的塞外可能出军十万,结果什么人都碰不到。若是战败,十万人没几个能回来,折损的精良军械资敌也是大问题。
所以这是边军奉行防守反击,不再主动出击的原因。打赢了没好处,打输了赔光裤子,那还主动出塞做什么?
张茂见赵期昌沉思,露出祥和笑容:“三郎有宿慧,这是好事。可不该闭门造车,老夫今日给三郎絮絮叨叨,纠正三郎错误是其次的。”
赵期昌抬头,咧嘴悻悻做笑,拱手:“丈人有指教?”
点头,张茂饮茶润喉,俊朗面容下清须在风中飘逸,颇有温润如玉的风采:“嗯,三郎看兵书是好的,可兵书是死的。老夫的意思是,年关后,三郎抽出时间去卫里武学学习。杨教授虽老,可终究是武进士,一身本事在卫里也是数得着的。”
“再者,武学经历也是三郎日后升调的资历之一。最重要的是朋友,一个好汉三个帮,卫里武学中不乏豪杰之姿,引为至交心腹,他日在军里,也有朋友可以借助。”
“这各行各业,都要有个入门的过程。朋友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在军里,与各处一样,讲的就是朋友,谁的朋友多路子广,自然能站得稳。能站稳吃饭,也就入行入门了。”
顿了顿,张茂扭头看赵期昌,双目泛着笑意:“三郎,老夫喜欢你这孩子,坚毅、懂事,有担当,也会来事情,本性出众自然也能交结有本事的朋友。可我张家的女儿,真的不好娶。世道变迁因缘际会,做什么都要讲资格,讲个门当户对,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饭。”
“你那兄长心思广泛,可终究是市侩心思,眼界看不得多远。三郎啊,你缺人脉。”
“要知道,卫里武学那帮小家伙,你和他们成了兄弟,你说卫里各家还好意思给你使绊子?还有杨教授,这个人虽然胆量不壮,可朋友不少。卫里各处,谁敢给杨教授上眼药?”
武学教授,九品小官,每个卫都设立了的官职,数量不定,由都司府拨派。
茶碗还给庆童,张茂双手负在背后,左右张望慢悠悠溜达去了。
赵期昌咬着下唇盘坐着,右手抚着下巴身子向右倾斜,斜视着张茂懒散,迈着螃蟹步的背影,不时眨眨眼睛。
他已经习惯于见鬼说鬼话,九真一假什么的很娴熟,可张茂的用意让他稍稍迷惑了一点。
张茂的意见好不好?自然是好的,给他点明了今后发展的另一条路子,也是越早走越有好处的路子,可谓是必经之路。
“说说,这老头子啥意思?”
扭头,赵期昌看着手臂搭在车轮上的庆童。
庆童垂眉沉吟,良久才说:“看不明白,确是好意无疑。”
看不明白的是张茂态度,好意只是目前的举措。
赵期昌捏着茶碗往砚台里滴了些茶水,磨着磨摇着头:“人活着就没有简单的活法,都不简单。不过人家说得对,武学那头要去,一月去个七八天也无妨。”
他更明白,想活的简单、纯粹的,要么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要么在外面死的不明不白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庆童点头,道:“老爷,武学离墩里五十来里,咱一个人恐照顾不周全。”
他担心安全问题,赵期昌诧异:“不是还有刘瘸子?”
倾听摇头:“不够,刘瘸子有本事可腿瘸了,行动不便;咱那武技自保有余,也上不得台面。咱的意思是,带上陈明心,还有颜大哥。”
陈家寨从赵期昌这里租地出丁,陈明理自然不可能过来,他已经很难上岸了,要么死在江湖里,要么混出足够的名声,让更高层的官员征辟、招安。
陈家寨一帮子人,卫里人占了不少,这部分人与赵期昌有香火情,也知根知底。陈明理那边的意思就是分家,陈明心带着卫里这边的人成为赵期昌佃户,脱离陈家寨。
至于那些从山东各地投奔过来的汉子,继续跟着陈明理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