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鸡鸣时,床榻上赵期昌被一阵阵厮磨扰醒。
睁眼就看到一旁张祖娥仰躺在垫高的枕头上,光洁细长双臂露在被子外,自然散落的长发垂着,几缕发梢落在赵期昌脸、脖子上,微微犯痒。
赵期昌也拉来一团真丝抱枕垫在后面,整个人从被窝里一左一右挪出来,躺好后打着哈切,扭头瞥一眼纱窗,见透光明亮就知道外面是个大晴天。
又扭头过来,见张祖娥锁骨上搭着折子正一页页看着,看的认真详细,似乎没察觉赵期昌的动作。
揉了揉睡眼,赵期昌实在是没心思动弹手脚,只是躺正额头正对着素纱帐顶端吊饰,看着微微摆动红球缀饰,赵期昌懒洋洋道:“若这么躺着,一动不动,躺到死该多惬意?”
张祖娥扭头瞥一眼赵期昌神情,合起折子侧身,右臂搭过来,手掌抚着赵期昌下巴嗤嗤笑道:“又说傻话,现在谁能停下来?”
赵期昌面容依旧正对着纱帐正中的吊饰,缓缓道:“谁都知道无法停下……就跟曾铣、夏言要收复河套一样,当时谁都停不下来。强行停下来的结果就是曾铣、夏言人头落地。”
张祖娥在被中的长腿一横绕过赵期昌腰腹,整个人骑到赵期昌腰上,将丝被裹在自己身上,仿佛泄气那样狠狠坐了赵期昌腰腹两下,赵期昌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被子又被张祖娥卷走,两腿、上身露在朝晨略清凉空气中,同时还止不住的打哆嗦。
等赵期昌捋顺气,却见张祖娥甩着头,一头垂腰长发全落在身前,一手拢紧丝被,一手挽起发梢撩向赵期昌鼻尖,笑吟吟问:“你是曾铣还是夏言?还是周尚文?朱纨?”
“谁都不是。”
“比以上诸公,三郎又如何?”
张祖娥说着身子前倾,长发从两鬓垂下如一面黑色瀑布,几乎脸贴着脸,张祖娥双臂撑在赵期昌两耳侧旁咧嘴笑着:“回不上了吧?三郎心里头明白,现在的三郎论影响力远远不如以上诸公。说起来也无什么好避讳的,不如人家就是不如人家,不如有不如的坏处,也有好处。”
“曾铣、夏言复套战事已引动朝野共识,不杀他们那复套战事就无法停息,能杀他们又能停息战事的罪名只有一个,那就是谋逆。”
“现在,朝廷不让三郎出征,那就不出征了罢了,反正出征与否都是朝廷能压得住的事情,又非那种控制之外的事情。”
说着,她目光炯炯看着赵期昌,神态中侵略性十足,反倒让赵期昌有些放不下脸来,眨眨眼语气低沉:“让珠珠见笑了,这几日出入各部议及相关,我这心里总是在打鼓,前怕狼后怕虎的,说出来实在是有损体面。”
张祖娥额头贴在赵期昌额头上,呢喃:“那怕的究竟是什么呢?”
“担心出征前朝廷朝令夕改,这样会令我军中威信一落千丈,会辜负无数将士期待,更会让他们以为朝廷信不过我赵期昌。还怕宫里那位为了自己面子,将无法出征的罪名、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又怕出征大胜后如朱纨得罪太多人……”
张祖娥闭着眼睛聆听着,突然说:“你是担心我吧?”
赵期昌不言语了,张祖娥压在赵期昌身上,双臂又轻轻支撑的身子,上下摩挲着赵期昌:“你见了赵举,没杀他却放走了他……这就是你的退路。作战不利你能临阵反戈,若大胜后朝廷不赏反要惩罚,那时候的你也能在俺答那里卖个好价钱。”
“三郎担心的无非是妾身安危。”
她说着,一条手臂收回被中,一口银牙咬着下唇,赵期昌也是轻哼一声,双手扶住张祖娥腰肢:“是……怕,可实在是没法子。我有本事做郭威,可不愿做郭威。”
“妾身都不怕,三郎又怕什么?”
两人晨练之时,夏折柳推开门抱着热气滚滚的铜盆进来,身后孙孟娘端着盘中则盛放热水壶、牙刷等洗漱用具。
这两名一大一小侍女看着模糊纱帐中的动静,小的羞红了脸,大的两股战战。
当初李羡主动出走自求前程后,赵期昌在白庆丰与周是问之间选择了资历更浅、关系较远的周是问作为心腹参谋。
在白庆丰入京科举,赵期昌率部入京时周是问就不得不分心处理登莱两府官道修造工作,后来干脆又跑回山东就近监工,以保证官道的工期和质量。
导致现在的赵期昌遇事后缺乏绝对心腹一同参谋,就如赵期昌不信任、不敢对白庆丰推心置腹一样,赵期昌也不敢对梁梦龙太过信任。
不论白庆丰还是梁梦龙,他们在士林的关系更深厚一些。他们有太多的退路,这就是赵期昌无法放心信赖的原因所在。
同样的道理,哪怕赵期昌非常欣赏张渠这个师兄的性情,可依旧不敢太过信任这个人,因为张渠背后也有很多的退路。
如今,对于一个合格的心腹参谋、智囊,赵期昌倍感渴望。
出门时,一脚踩在上马石上另一腿还没举起时,突然对身旁提着长铩的李济道:“君美兄应该还在京中吧?”
突然的问题让李济一愣,点点头道:“在彭黯那里,将爷的意思是?”
“你去找他,就说这回出征宣大,我帐下缺一名执法严峻的典军。如果他回绝,就说明日我会拜访彭黯,求彭黯借人给我用用。这话,你也不妨透露给彭府中人。”
李羡有举人功名,又是刑部右侍郎彭黯的弟子,此前又有从军的屡历。彭黯举荐李羡进入官场,直接任职六七品也是符合规矩的。赵期昌要借人,彭黯没理由硬阻。
今日一早没有家中女眷来送赵期昌出门,当着一众亲信的面,赵期昌对李济也直言:“眼前的府邸还是小了点,待此战得胜凯旋归来,朝廷不与,我也会盘下或建造一处大大的府宅。到时候,家里这点人也住不过来。”
李济眨眨眼,神情缓缓露笑:“这感情好。”
虽然李羡一直反对跟赵氏联姻,这是李济的一贯的坚持,也有他家小妹的心思在其中。如今自家小妹及簪待嫁,他们兄弟俩一个混的比一个好,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求亲的人可以说是能踏平他李家的大门槛儿。
然而一年来李家老头子始终将女儿当宝捧在手里,与赵氏联姻的态度已经不是李济的态度了,而是这一家子中除了李羡之外所有人的共同态度。
李羡的反对能有什么用?
哪怕李父死了,还有李母能做主,哪怕父母双亡后……李羡继续反对这门亲事,只要妹子还是一门心思要跟赵期昌,那李济就敢跟李羡分家!
何况如今他们兄弟父母在世,只要把婚事定下来,那李羡再反对也只能屈服,乖乖跑回赵期昌身边出谋献策,东奔西跑!
否则赵期昌完蛋,牵连下来他们李家一门上下都得吃刀子!
起初,或者可以说一直以来赵期昌对这种建立在婚姻基础上的合作、联盟关系不太喜欢。
可他的实力跟不上他的地位蹿升,被各种危机包围,就没有左右逢源的说法,你不做选左选右,都有不同的麻烦来找你。
唯有不断的提高自己的实力,当实力与地位持平后,他的日子才能勉强安逸一点点。
现在,如果他的师尊朱应奎是兵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那天下各处卫所武官的敌视、抵制排斥就是一场笑话!
天下卫所武官敢排斥赵期昌,原因就是赵期昌后继无人!
他们搞死了赵期昌,这个以赵期昌为核心的军事集团将会四分五裂,自然没有人会替赵期昌报报仇。
至于皇帝那里……赵期昌只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子,这把刀子割肉犀利快捷不假,可除了这把刀子外,还有的是刀子可用!
现在赵期昌所需要的实力不是手里有多少军队,战斗力如何。而是整个集团内有多元化、多层次的组织关系,保证赵期昌被人坑死后其他人能维持这个集团的稳定并发起报复,其他人遇害后赵期昌也会发起报复……
如今这个集团的问题是核心唯一化,以赵期昌为核心保证了赵期昌的绝对地位,也使得向心力不断增高,其他人还无法在赵期昌身死后替补。这样有好处,自然有坏处,也使得这个集团失去核心后就失去了向心力,自然会四分五裂。
要保证今后自己的安全,赵期昌必须将自己这个集团壮大。按照关系远近,赵期昌可以拉朱应奎、赵炳然、彭黯、商大节、徐樾、邢一凤、杨奉恩、骆颙、贾应春梁梦龙师徒,等人进入这个军士集团。
问题是里面很多人无法转换阵营,如彭黯就是严嵩的人;骆颙又是个对军事不感兴趣的人;徐樾在理念上与赵期昌不是一路人,也走不到一路去。
不断排除后,能拉入这个集团的只有朱应奎、赵炳然、商大节、邢一凤这么四个人,可能性依次递减。贾应春梁梦龙师徒有合作的军事集团,西北秦军体系那么大,又是传统的强力地方边军。比起亲军,起源于登莱的东军其根基显得是那么的浅薄……
朱应奎、赵炳然这两个人官职还是不够,只有达到侍郎一级,才能将文武勾结的影响力渲染出去,恐吓住其他蠢蠢欲动之辈。
这两个人升官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内才是赵期昌眼中的危险时间。
与李家联姻,赵期昌意在拉李羡重新上船,以便于事情急迫时重新与彭黯进行合作。
增强目前实力的同时,再增设一条可能的退路,多好的事情?
为此,牺牲一下自己,多纳一个妾室也不是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