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乙卯日。
经过数日的礼仪训练,今日东宫亲军正式入值校尉营对面的太子府邸,再经过一个月后,才会允许东宫亲军入值慈庆宫。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左都督郭守乾、都督佥事田诏以及杨奉恩抢夺指挥权的时间,经过这三人捣鼓后的东宫亲军,在政治上消去赵期昌太多烙印后,才会允许入值慈庆宫。
毫无疑问,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赵期昌根本不可能离开京城。
这日四更时,校尉营,营房。
穿戴整齐后,赵期昌坐在主位上看着外厅二十余名军官,如今已有足足一个千总队入驻校尉营。其中有五百人愿意继续追随赵期昌,那赵期昌就安心了。哪怕丢掉入京部队,只要最后有骨干军官、老兵愿意追随他,几年时间他有信心再拉起一支军队。
其实,家丁军队的存在,已经保证了他这类高级军将的地位。
“今日,第一哨入驻太子府邸,本督也就不再强调军纪、军容。只需要尔等记住一点,我等是东宫亲军,拱卫太子安危重于一切。在此,本督再声明一次,队官一级拥有遇事开刀之权。”
说罢,赵期昌端起茶碗:“还有什么问题?”
“回都督,本哨上下全员准备充分,并无疑问!”
第一哨哨官田亮抱拳出列昂声应答,气势颇雄。
基本上这一个千总队的哨官,多是把总一级突然降职委任;而把总一级也由千总一级降职任用,同理千总官,自然是守备将军充任。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赵期昌此前军令的持续性以及威信。
在东宫当值千总队任职的军官才能得到晋升,任何在外立功的军将升职都是‘暂署’性质,只有在东宫当值之后才能获得正式晋升。
为了开好这个头,一批军官响应周是问的号召,主动降职。
他们换值之后会回归通州南大营序列,按照赵期昌的军令,以及这些人原有的影响力、官职,在降职任用后再‘升职’任用,不会存在任何的问题。既然这些当值后的军官、军士会提拔,那形成惯例后,后续的当值军官、军士也该得到提拔。
赵期昌、周是问、梁梦龙将一切操作之后才发现……如果这么搞,还能保护住心向赵期昌的军官!
将这些军官抽回京中归自己管辖,能极大的避免左都督郭守乾、田诏发起的攻势中出现无谓的损失。
南大营中,失去赵期昌支撑,下面的军官必然会被打的七零八落。
此时也可以这么说,被赵期昌抽调心腹后的南大营太子亲军,如今除了骑军营外,另外的步军三营的精气神可以说是被掏空了。现在的步军三营,徒有其表罢了。
对于这种情况,赵期昌也无能为力,同时只觉得可笑。
他又不是疯子,怎么可能一门心思的作乱造反?
偏偏,朝廷就是不放心,就是要折腾这支军队。
反正留着会被你们折腾死,里里外外死的干干净净,连一点根、种子都不留。那还不如我先折腾一下,剩下的抛给你,由你慢慢折腾去。
这是赵期昌的想法,也是所有从外调到中枢的将领想法。
时间一长就导致一个现象,那就是军将愿意手把手教授自己的家丁战术,就是不愿花多少功夫到部队、麾下军官身上。
反正家丁部队怎么说都是自己的,自己战死了,家丁部队又是自己儿子的。
可麾下的军队呢?反正是朝廷,再用心也是朝廷的;至于麾下军官,更是麻烦,教会了这些人,自己还吃什么饭?自己的子孙还吃什么饭?
而现在,赵期昌就是在家丁部队做砥柱的情况下,还不愿意放弃旧部,抽出其中骨干以延续军队灵魂。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京中将门看来,赵期昌为了朝廷的兵马如此费心,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可是,与其他将门比起来赵期昌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是将门开创者,麾下的军队是他一手拉扯出来的子弟兵。前者使得赵期昌拥有更高的自由行动能力,而不必考虑旧部、家将的太多情绪;后者保证了军队对他的接受态度,只要一道军令,赵期昌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恢复对军队的掌控。
如果他是将门继承者,那么一道圣旨下来,让他去统率父祖旧部……赵期昌可没那个信心会认为所谓的旧部会买他账。
李济见无人开口,便拱手踏前一步:“将爷如今位列正一品,不知朝廷是否下拨府宅?”
他自然是知道情况的,现在是明知故问,自有用意。
赵期昌轻轻点头,环视一圈道:“宅第之事会在月内定下,应该会在校尉营左近。不过尔等也无须期待什么,哪怕朝廷给尔等分派宅院,本督也会辞去。为何?不是本督见不得尔等过舒坦日子,而是从奢入俭易。有尔等为助力,本督不惧外虏强敌,就怕尔等骄奢淫逸。”
低头饮一口茶,赵期昌缓缓道:“难道本督就真见不得尔等过好日子?不,本督只是希望你们能活着过好日子,而不是过几天好日子就丧命敌手。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也不需本督再赘述什么。当然,口说无凭。”
说着他拿起一道红面折子晃了晃:“今日望朔,各处衙门休沐。但这折子,本督会递给通政使司衙门。如果朝中廷议通过,我部粮饷比之山东时,会有两倍增幅。”
说着笑了笑将折子递给李济,经李济给下面军官传递,赵期昌向后躺着,双手压在扶手上微笑:“当然了,两倍增幅是咱狮子大张口,也方便兵部落地还钱。旁的不说,今后有一点咱能保证,那就是我登莱青十三卫税粮自专,无须再与山东都司、巡抚衙门打交道。这是祖祖辈辈最少六代人的夙愿啊!钱粮自专后,何愁登莱之军步兴盛?”
“如此一来,我等再不济,也能保证今后家中人的温饱。”
“此外,我部终究是番上之军,应算在客军之列,此事本督会与兵部扯明白。反正京城四周已无多少阔地适宜开垦,兵部硬要我部屯垦自守,无疑是自废武功。如果我部不需务农屯垦,专心备战操训,这粮秣消耗、军械修缮都是大头儿。是故,兵部怎么说也该每月多补助一些军饷。到底能有多少,不在兵部是否慷慨,也不在本督言词之利,而在尔等军容。”
每月每人最少五钱银子,以及三斗粮食的补助,就是赵期昌向兵部讨要粮饷的底线。
至于军屯……可以,但必须自产自用,作为军士家眷的生活补贴,绝不重蹈在京各卫、各军旧路!
种田种的时间长了导致战斗力退化,结果军屯种田种的军队番号取消,种田的军士一代代下来莫名其妙成为京中勋戚的佃户,军士开垦的军田稀里糊涂成为勋戚的田产……这种事情,赵期昌可不干!
折子传了一圈回到手里,赵期昌收入腰间皮囊里,抄起一旁真武立顶六瓣战盔戴上,系好盔带,起身:“出发吧。”
二十余名军官相互看看,齐齐踏前一步抱拳,俯首:“得令!”
赵期昌左手负在披风下紧紧握拳,军心变动实在是太大了,比起直达天听的驸马田诏,以及武定侯郭守乾,他除了神秘光环之外,根本比不上这两个皇亲国戚百分之一!
如今这两个人会在今天前往南大营,今后一月之内军队的变化,是赵期昌无法掌控或影响的。
普通军士暂时没问题,可问题在于军官阶层,为了升官这些人出卖一点东西也是世情、舆论所能接受、理解的。
在山东时,在京城时,屡屡因为顾忌军中军官阶层态度转变问题,已让赵期昌产生了极大的厌烦心理。
面对可能背叛自己,转向其他人、或为其本人利益着想而背叛的军官阶层,赵期昌已不是简单的厌烦。再加上朝廷各种削弱武臣影响力、对军队的各种制衡手段,已让赵期昌越发的反感。
这种反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当事人,是利益受直接冲击、影响的经历者。
这种反感,也有一种来自宏观眼界的因素,正是因为这帮人吃饱撑着没事干,才会导致各种国耻、民族耻辱发生。
而这帮人,到底是哪些人……
这是个很笼统的范围,就连稍稍听讲书先生讲几个故事的农人,其心里都理解手握兵权的藩王、丞相、大将军、元帅是干什么吃的;其意识里,对于遏制武人兵权持有赞同意见。
仿佛,自古以来的武人就一门心思要造反一样……
更为恶心的是,一个劲儿的限制武人兵权,削弱军队凝聚力;却不想着限制奸相的权力……对于这种极端不公平的做法,赵期昌由衷的不满。
可他没法子,有太多的事情想做,可有太多的无奈和掣肘。
就如眼前,他将面对一场策划已久的瓜分攻势,这将决定他今后五六年是沉淀自己的才华,还是继续引领风潮。
梁梦龙一袭白袍,跟在赵期昌背后,他眼圈发黑。
这几日为了应对各种意外,他已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