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坡南面,老道士与陈明心下着围棋,两人侧头看着山坡上的情景,陷入沉思。
陈明心垂头看着手心白子:“仙长,今后这里会变成怎样?”
老道士闭目:“眼前,会是一个居住千余人的村子。刘家旺那边,会有一个镇子,军镇。”
陈明心抬头,犹豫良久才问:“老仙长,学生自问也不是顽石,可为何仙长中意赵期昌?”
老道士睁眼,上下打量陈明心,微笑着:“你还在求索,尚未触及道的边缘。而他,已陷身道中,走出来就可成道,自开一脉成一派宗师。”
说着,老道士右手压在自己心口,看着陈明心:“说简白些,人如其名,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你还不知自己的本心为何。”
“要什么?”
陈明心眉头皱着,摇摇头又点着,他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嘴上说着:“仙长,学生易知足。十六年来,还真不知自己缺什么。不缺,也就没想要的。”
老道士笑容更胜:“你与佛有缘,与道无缘。”
陈明心侧头看一眼斜立在棋盘桌旁的长剑剑柄,红色剑穗轻轻飘荡着,摇头:“仙长,这世道,学生放不下剑。”
老道士手中棋子投入棋盒中,起身双手负着:“你胸腔里装的是你兄的心,做你该做的去,等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育阳将军三十六式就传于你们兄弟。”
陈明心起身,问:“仙长,真武一脉除了育阳、太玄两门剑术外,可有第三门护身剑技?”
老道士扭头,片刻后道:“有,不是护身剑技,是护道剑技。你岁数大了,学不来。何况,这是一门粗浅的剑术,除了杀人再无意义。”
扭回头,老道士边走边说:“这门剑术,没人愿意学,我等老朽也不愿教授。”
他是不会说学这门剑术的道童一百人里,也只能活下两三个。
老道士回了新修建的土屋子看书,陈明心低头看着两手,双目微微眦圆。
坡下,此时已修好两排二十四间院子,足以住下二三百军士,更别说只有百人出头捕倭军一部。
一间屋子里,账册握在赵财手里,对着盘坐在炕上的赵期昌,和炕前坐长条板凳的家中大小头目念着:“综上述,扣除这段时日用度后,家中余有米七十四石,麦一百零三石,豆类二百三十六石。另武库合该有鸳鸯战袄五十领,罩甲二十七副,腰刀七十八口,枪一百六十杆,藤牌六十四面,弓三十七张,各类箭矢两千四百余。火铳总计七杆,弹子、火绳、火药足够使用。”
这是主要常规武备,一些如斧头、专用来破甲的标枪、困敌的马叉都不在统计范围。
这些是赵期昌的财产,没有统计驻扎来的一百捕倭军军械,牛马。如果卫里顺利,再与朱应奎那头儿达成协议,说不好这批朱应奎借来的东西能落入捕倭军武库,实际上也就落到掌握捕倭军的各家手里。
在大明朝粮食为本的国策国情下,武装军队最花钱的是军备,至于军士只要手里有粮食,要多少有多少。
翻过一页,赵财继续念着:“现家中共有七十八户,其中老丁二十三每日三餐口粮五合米,成丁一百四十二每日口粮九合米,另有健妇八十七人每日口粮七合米。可做事的年女少丁一百三十四人,每日口粮六合米,无法做事可帮闲的老弱余五十二人,每日口粮四合米。所以,如今家中共计四百三十八口人,每日口粮三石。”
“其中家中每日以菜、鱼、豆腐折去三成口粮,又以豆类冲抵米麦。故而,家中每日实际消耗是一石七斗、八斗米麦。”
“而此时捕倭军消耗归入家中,每人每日九合米,每日便是九斗。而多出的牲畜消耗才是大头,记有牛十五头,驴六头,马五十七匹,每日最少要在草中加一石四斗豆类。如此一算,家中余粮可供庄里、捕倭军全员三月又十日消耗。”
赵财低着头,看着最后两行字迹,道:“家中形势严峻,每月需米麦八十石,豆类七十石。若要支撑到明年五月夏收,家中最少还缺四月用度,即米麦、豆类各三百石。”
跟来的一百捕倭军除了粮食外,其他的家当在座的都清楚,等他们消化完这些消息后,赵期昌双手搭在膝盖上,开口:“粮食这头咱还有二百石军粮的欠条可以支取,都是登州水寨上好的太仓米,能换来三百石粳米、陈粮。看着家中缺口只有三百石牲畜豆类?”
他摇着头:“缺的太多了,开春前要备好种子,尤其是农耕器具。此时家中缺的太多,打造器械的木匠、铁匠咱可以从卫里招,可铁料、木料都是要花钱的,算上匠人、学徒工钱口粮消耗,家中光粮食一项,最少还有五百石的缺口。况且春耕时损耗畜力,顿顿离不开精料。为确保家中不出粮食问题,我等还需筹集五百石米麦,五百石豆料。”
他看向下方左首第一的陈明理,陈明理的本意是自己继续混老本行,让弟弟带着想过安稳日子的人来这边扎根,作为一种退路。
他已经被赵期昌所描绘的未来,以及卫里的大变动所吸引,就带着弟兄投入进来,手里握着近五十号马队,自然是家中第一将。
水浒一百单八交椅已深入民间,没见介绍众位好汉都要提一句坐多少多少把交椅?然后才是具体差事如马军先锋使之类的头衔。
在传统礼仪熏陶下,座位学是一门精深的处事学问,大到洪荒时紫霄宫争座,小到家中成员排座,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要排好座位。
而简陋的火炕上,龚显跪坐在赵期昌左首,庆童跪坐在右首,两人贴身长随的身份一眼可知。
而炕前,长条凳排成两组,左首第一陈明理,他旁边是常信平,后面第二排才是赵凤祥、赵大勇等人。
右首第一是赵财,他身边是赵普益,后边第二排排右首第三的是赵禄,就这么一直往下排。家中个人的地位,不需要什么任命,就通过第一场碰头会议展现的很全面。
陈明理也知道做左首第一把交椅不能光靠手里的弟兄,开口:“家中所缺木匠,陈家寨那边可解决部分。另外粮食的确是个紧张物件,咱能解决百余石以及二百余石马料。此外,陈家可拿出六斗、八斗步军长弓、骑军硬角弓共约七十张,各类箭矢千余。”
很大的一笔财产,赵期昌很缺,可还是摇着头:“这是陈家寨的东西,也是你的东西,打欠条算利息可以,若要白给……”
陈明理扬着下巴,笑着:“这是咱一番心意,今后赵家是主家,在江湖上咱这类算是拜山,缴纳一份拜山礼也是合情合理。”
赵期昌还是摇头:“不一样,咱上下聚在一起,不单单是为了发财。若只是为了发财,陈家寨的好汉何处发不得财?江湖各路好汉徒有名声却任由衙门揉捏的根由就在于此,他们一个巴掌捏不成拳头。卫里开荒的前景那么好,咱在白石墩这站稳后,可是要一步步打出去的。”
说着伸出右手掌,手掌上还包扎着绷带,缓缓捏成拳:“必须捏成拳头。”
陈明理投出的资源,人家要入股,赵期昌要的是借贷,虽然条理上比较模糊,看着没什么区别都是用在创业上,可人人心里明白,这是指挥权的问题。
若是入股,搁在江湖上,赵期昌就是大当家的,陈明理就是二当家的。若是借贷,赵期昌还是大当家,陈明理只是下面的一个大头目。
陈明理心中必然不乐意,赵期昌盯着他双眸,语气坚定:“要打出去就要捏成拳,然后还要守得住,更要捏成拳。心不齐,必然力分散,是做不得事情的。一个人,有一颗恒心就足了,若有两颗心,必然朝三暮四。”
“我城东开荒五家,有整整五颗心,早晚要分裂,同室操戈。我可不想带着弟兄们打下一份大大的基业后,内部因二心而分裂,手足相残。”
他声音落下,陈明理呼吸粗重,整个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赵普益扭头,与其他人一起观察陈明理,等待他的选择。
赵期昌这话理解的难听了,就是在问陈明理要做跟着他打地盘的家将,还是陈明理坚持要做吕布。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你要跟着我从始到终,还是想借鸡下蛋然后再内斗,手足相残。
陈明理扬着下巴:“那今后立下的基业怎么算?师弟的本事咱是相信的,可今后的盘口怎么分?总不能都是赵家的,我们这帮弟兄能得到什么?”
他目光炯炯,赵期昌坦然对视:“都是我赵家的,也是大家所有弟兄的。今天大伙聚在一起谈合并的事情,就是要把规矩立好。地永远只是我赵家的,但会分租给你们,根据所得土地数量出丁就行。我赵家不倒,地便不收,三成的租子。”
赵期昌的眼睛仿佛不需要眨眼,良久之后陈明理眨眼几次,便垂下头去。
为了加大筹码,赵期昌继续说:“也不瞒你们,从山里迁来的四家,名义上每家租地二十顷,待几年后开垦完全后,每家能有三十余顷。如此计算,这四姓人家百亩一丁,咱手里就能有一百多操训严明的家丁。”
“另,滦河口以西那边今后也能出丁七八十,算上我赵家庄、刘家旺这一片儿所出丁壮,以及家中常备家丁。三年后,咱手里便能有三四百的可战家丁。而大房那边,此时就能拉出二百余家丁,三年后也在三四百之间。”
“这可是常备家丁,若是卫里械斗,再将各处丁壮拉上,光我赵家大房、三房便有两千可用青壮。中所王家乃我赵家世代姻亲,三年后也能凑出近千丁壮。有着三千丁壮,为朝廷效力足以一步升到参将高位,若在卫里争斗,谁能挡我五家?”
一个个都被这大笔的数据吓着了,赵普益则是笑的肚子疼,强撑着一脸严峻神色。三房这个小兄弟用今后没影儿的事儿吓唬人,还不断偷换概念,简直天生就是个大骗子。
自己五十骑,而赵期昌有三千丁壮,似乎真的没得比。
陈明理也知道赵期昌的话有夸张的部分,可也知道在眼前,自己手里五十骑真的在五家联合,在卫里不算什么。
别看山里牵出来的那四家被赵期昌吃的死死,这帮人逼急了拉上遍布各处跑野路子的亲戚,每家临时凑一支五十余的马队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就是这个时代,有土地就有一切。赵期昌才是借鸡生蛋,拿着名义上属于他的荒地聚集人手,再抽份子,还用这些人来保卫劳动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