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还是西?这原本不是个问题,不过在接到李庭呈报之后,素来谨慎的阿里海牙迟疑了。
两边都是路治,谭州离得还要近一些,拿下谭州说不定就能传檄而定整个荆湖南路,江陵府在大江上游,挟岳州大胜进逼之,不给宋人重整旗鼓的机会,同样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然而李庭所部遭遇的并不是普通的宋军,能将蒙古人的侦骑截断在十里之内的,必然只有骑军,为数不少且成建制的骑军,这让他想到了建康,那支传说中斩将夺旗,差点令伯颜丧命城下的宋人精骑,虽然两者相隔何止千里,却像一个阴魂似地驱之不去。
从湘阴县以南,所有的消息全都被截断了,这意味着他对于敌情一无所知,尽管手握十多万大军,这样的仗也是阿里海牙所不愿意去打的,然而帐中的所有人都在听他的示下。
“传令......”就在他停下脚步,准备发出指令时,一个亲兵匆匆进来,跪倒在地。
“禀报平章,复州方向侦骑来报,宋人的援军出现在大江上游,为数超过万人。”
“到哪里了?”阿里海牙目视其人,沉声问道。
“监利县城,距此约有二百里,多为步卒,另有大小船只百余,装运粮草辎重。”
那就是自江陵府来的,这股兵马必定是城中守军,而且是大部,拿下他们,江陵城就能不攻而下,这比信息不明的谭州要更有把握一些,他的心中一下子就有了定计。
“脱温不花。”他看了看众将,点出为首的一个蒙古人,被他点到的是个蒙古万户,统领着分配给他的一个骑兵万人队。
“平章请吩咐。”
“带上你的人,即刻出发,务必要将宋人留下,不得让他们逃回去。”
那人点头应下,领命出帐而去,在其余部将的脸上,阿里海牙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这是荆江口那场胜利带来的刺激,年青的张弘范立下了头功,他们当然不会甘心落后,而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尔等整军,依次出营,目标......江陵府!”阿里海牙没有让他们失望,帐中响起了一片甲叶撞击之声。
“谨尊将令。”
立于湖口一侧的大营一下子就沸腾开来,紧随在先期开拔的骑兵万人队之后,一个个的汉军步卒万人队踏上了征程,而在水路保障的则是宣威将军、益都淄莱新军万户李恒,最后出发的阿里海牙中军带走了十万步卒,留给岳州的只有两万人。
“仲畴,岳州城就交与你了,这是我等的后路,宋人狡诈,未必不会有所动作,你与李庭要多留意荆南的动静,不可妄动,亦不可亲出。”
“平章放心,弘范在此恭候大军凯旋。”
而这个留守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张弘范的身上,谁叫他已经有功在身了呢,后者一抱拳接下将令,虽然不能继续建功,得到这样的待遇,未尝不是一种信任,他知道阿里海牙言外之意,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满或是别的情绪,让前者很是满意,在他肩上拍了拍,便上马而去。
等到大军远去,烟尘消散,张弘范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他在城楼上看了一眼相反的方向,挥挥手将自己的兄弟叫过来。
“老十,你身上无碍吧。”
“九哥儿,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张弘正满不在乎地举了举手臂,他在荆江口作为先锋几乎身死,事后一查,身上伤了不只一处,这些天倒是养回了精神,就是手臂还有些不太灵活。
“江陵一下,接着便是谭州,不管宋人想要做什么,我等都要打探清楚,步卒可以不动,你带上咱们的人,去湘阴一线看看,若是遇上大队人马,则将他们引至李庭的大营附近,明白么?”
对于兄长的意图,张弘正心领神会,平章只说不可轻动,没道理宋人来袭也不能出击,况且,他根本不相信宋人会有多么大的力量,能压得李庭三万大军动弹不得,蒙古骑兵做不到的,汉军骑兵就未必不行,汉军做不到的,张家子弟就未必不行,等到湘阴一线接上了火,那么做为后援,他兵出潭州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功劳,没有哪个会嫌多。
岳州城下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根本不需要黑科技的帮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让施忠最为关注的,还是湘阴一线,因此,当看到这支为数不算多也不算少的骑军驰往的方向时,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后方。
“鞑子大军开往了大江上游,往湘阴方向的兵马只有两千人,不过全都是骑兵,打的姓‘张’的旗号,语毕。”
在谭州城中会合之后,军事情报就被转到了施忠的名下,毕竟他是职业干这个的,李十一和他的人更多的转向了地方,他们要建立一条贯穿整个荆湖南路的交通线,手中的人根本不敷使用,而要提拔新人,还需要回到静江府才行,目前只能是勉强维持着。
“张弘范来了,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
接到呈报,刘禹只是笑了笑,大奸者必有大能,他从不低估敌人,更了解自己,无论在历史上有多么大的成就,现在都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东流县城的那次交手,充份说明了此人极其狂妄自大,根本不会把宋人放在眼里,甚至不会将军令放在眼里。
循着这样的思路,他会有什么样的打算,也就不言而喻了,谭州境内,大量的百姓正在撤离,虽然不一定都是按着他的路线,去往广西方向,但是客观上也造成了周边为之一空,这里的百姓直面鞑子的攻势,宣传鼓动方面就不用费上太大的劲儿,在制司的文告广发四周之后,从谭州往各地去的官道上,便挤满了人流,唯一让刘禹担心的就是速度,怎么也不可能快上去。
荆湖南路不是他的地头,没有办法像广西一样动用官府的力量来加以保障,十二月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百姓们在没有统一的协调下,这一路注定会是艰难无比,尽管这样,刘禹依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这是一个民族想要涅盘重生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如今的这一切,都会成为警示后人最为直观的材料,为了不再重蹈千百年来往复循环的那个怪圈子,他不得不狠心将一批又一批的人送上流亡之路,直到哪一天,百姓们的眼中不再只有冷漠,而是充满了仇恨,才会将这个世上最为庞大的民族,拧结成一股令人无可阻挡的力量,席卷全球。
相信具体该怎么,姜才心里会有数,不需要他去多说什么,刘禹还是将重心放到了疏散百姓的事情上。
“这样太慢了,只怕不等走出谭州,元人就会追上来。”李十一显然明白他的心思,直接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有什么想法?”对于这个探子头,刘禹还是很看重的,不光是亲手提拔于微末,更主要的还是他自己的能力,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经历之后,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属下想带着上制司公文,沿途先行,至少要让那些州县将库中存粮拿出来,咱们带不走也不能便宜了鞑子。”
李十一的话显然没有说尽,而这些没有说出来的背后,刘禹也能猜到一二,在他的影响下,当常规手段不能奏效时,往往就会选择另僻犀境,那些没有敌兵压境的州县,多半都处在观望状态,历史上的结果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谭州下荆湖降,对于这些注定要降于元人的官员,还用得着讲什么规矩制度么?
“你先行一步,带上本官的钧令,一到静江府,就地组建一个新的机构,本官称它为‘机宜司’,而你就是第一任提举机宜司公事,人选架构由你全权负责,大营中的将士,可随你任意挑选,告诉马暨,他会配合你行事。”
刘禹的回答显然出乎李十一的意料之外,一时间他竟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纵然已经掌控了远至辽东,遍布整个北地的探子网络,突然间听到了这样的任命,李十一的心里依然激动万分,这意味着他将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官方身份,从刘禹的私人转向了公开。
“属下定当效死!”李十一单膝跪地,朝他重重施了一礼。
当然,他更加明白,这个直属于抚司的新司,同样是刘禹的私人所有,该对谁表忠心,还用得着说嘛。
“去吧,照你的想法去做,行文本官会让密都统准备好,这边只需留下几个人便可。”
“抚帅还是先行一步吧,这里离鞑子太近,守军又少,属下担心......”
“事情是本官提出来的,就要善始善终,有密都统的五千人,足够了。”
李十一拗不过他的坚持,最终还是先行启程了,看着官道上拥挤的人流,刘禹的心里就像身旁的江水一样起伏不定,无论怎样的笃定,一旦亲眼目睹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会由然而生,政治家果然不是一天能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