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西隅离城数里之处,有一山,高百余呎,方圆百余里,因山上盛产河光石,故得名石头山,又名为石首山。山上西麓,可以看到城墙逶迤雄峙,石崖耸立,这就是依山而筑的石头城。
东汉建安十六年,吴主孙权迁至秣陵,第二年,在石头山金陵邑原址筑城,取名石头。唐代以后江水日渐西移,自武德八年始,石头城便开始废弃,到了如今城中已经成为寺庙聚集之处。
传闻,诸葛亮途经秣陵县时,特地骑马到石头山观察山川形势。他看到以钟山为首的群山,像苍龙一般蜿蜒蟠伏于东南,而以石头山为终点的西部诸山,又像猛虎似地雄踞在大江之滨,于是发出了“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的赞叹。
刘禹站在城头,双手按着城墙上端的垛堞,从这里望过去,大江白练一般东去,沿岸码头上已经没有多少船只停靠,水路直入城内的商船这几天也寥寥无几,大战来临的气氛愈来愈浓烈。
“千寻铁锁沉江底啊。”不知道怎么得,心头就涌现出这么一句来,全诗是怎么样的他已经忘了,反而是太祖那首“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记得很熟,不过,却不好呤出来。
“一片降幡出石头,太守好兴致啊,在此怀古。”用不着回头,刘禹也知道这是胡三省的声音,他今天到这里来也是临时起意,只不过想站到高处看一看马上就将成为战场的模样。
胡三省是来找他签字的,城头没有地方,两人便到了中间的城楼处,看着胡三省从怀里掏出一堆笔墨,刘禹就想着要不要搞一批钢笔之类的过来。
“那左家人找过你了么,如何说的?”左东家那日着实吓得不轻,刘禹也没想要他的命,不过关几日还是有必要的,此举以后,整个拆迁立刻顺利起来,除了一部分去别处投靠亲友之外,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进城。
“还能如何,左不过求太守宽恕,说那东家如何如何体弱,禁不得牢狱云云。”胡三省对那日的过程也颇为惊叹,刘禹开着那个“铁滑车”不过举起前臂动了动,看似坚固的二层楼就摇晃了起来。
“算了,叫他们家出点钱米,就定五千斛吧,收到钱米,将那人领回去便是。”左家出了新科进士,算得上是官宦人家,刘禹也无法太过为难,只能是小惩大戒了。
胡三省点点头,他这几日也被左家人烦得不行,如此处理了也好。签完字,正待要走,刘禹却一把拉住了他,已近饭点,叫亲兵安排了一桌酒席,就在这城楼之上摆开。
三月的天,已经有些微热,推开窗户,江风徐来,别有一番惬意。待酒席摆好,刘禹亲自给胡三省倒满了一杯,这些天来,他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不是实在处理不了的问题,根本都不去管。
“身之,事务繁重,刘某就不说这个谢字了,还请满饮此杯。”刘禹伸手端起自己的那杯,敬向胡三省。
胡三省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见他如此说,也只好端起杯子,两人遥遥一碰,都是一饮而尽。不等刘禹动手,胡三省一把抢过酒壶,给他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身之,不瞒你,元人已近,刻日就会围城,趁着现在还能走,不如离城吧。”刘禹这话并不是试探,胡三省本就是他硬拉来的,文人不同武官,他没有强留的打算。
“子青,某称你一声‘太守’,并不是恭维。说到这建康城,某三年前就在此为官了,虽说家眷并未接来,但也自认为有一份职责。子青啊,鲁港相交之时,在你心中,胡某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么?”
“身之兄,你怎会这么想,没有你的相助,某连守这城的信心都没有。兄之大才,不在这战场上,某说这话绝无相激之意。”刘禹很怕与文人打交道,总是有些辞不达意,让人瞎想。
“身之,你熟知通鉴,当晓得这城一旦被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以鞑子的残暴,只要破城,阖城老幼,必无幸理,兄是不惧,家人要如何办?”
“子青原是好意,某心领了,三日前,某就修书一封送回了家。胡某自负一介文人,上阵杀敌办不到,些许小事还是做得的。前日与招讨闲话,方知子青这太守是‘抢’来的,某有些好奇,你怎肯定能守得住这建康城?”
刘禹听着他的话,饮了口杯中的酒,慢慢地抿着体会那股冲劲,想着要怎么回答。他这官的确是抢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什么大义,只是需要这么一个擎天之功罢了。
“这建康城,从孙权筑那石头城算起,晋、宋、齐、梁、陈,六朝古都了吧。至我大宋朝南渡,也冠上了‘留都’的名号,可是呢,遇敌来攻,无不都是‘一片降幡出石头’。”
“城不高乎?池不深乎?可这等情形,当得起‘虎踞龙蟠’这四个字么。”刘禹边说边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蓦得站起身,转身走到窗前,望着江上的景色,脸上被风吹着,渐渐地烧起来。
“这是某的建康!在某心中,何谓名城,不历铁血,称得上名城么?某确有私心,欲以此城,成就某的功名,而此城也必将名垂青史。若是不幸落败,某在此立誓,必将以某之血,染红这城墙!”
看着眼前这人挥着手在那慷慨陈辞,胡三省惊呆了,他没想到刘禹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毫不掩饰地就这么说了。胡三省放下著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放眼处,天高云低,飞鸟徘徊,正是际会之时。
淮南西路治所位于庐州的合肥县,新鲜出庐的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制置使夏贵正在自己的府中大宴,庆祝自己得到新的加官。他今年已经78岁高龄,仍是吃得肉上得马,龙精虎猛,部下都谄媚地称为“廉颇在世”。
“格老子的,某读书少你们休得哄某,这廉颇是何许人,尔等是咒老夫么。”夏贵喝了一杯酒,将手中的肉骨头就扔了出去,砸在那部下身上,堂上就是一阵哄笑。
“使相,那李庭芝的文书不理也就罢了,太后亲笔的诏令,也欲束之高阁么。”一个幕僚端着酒杯,在他身边说道。
“老夫就知道这官帽不是好戴的,要某领兵入卫京师,且不说道路已被元人阻截,便是真的去了,又济得甚事,那些兵卒还敢一战么。”夏贵摇摇那棵硕大的脑袋,打了一辈子仗了,年纪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
“去知晓那谕使,老夫自铜陵回师,就旧创复发不能理事了,所部也尽皆逃遁,非不为实不能也。”夏贵拽了句文,就把幕僚打发出去,这些烦心事是他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这个大宋朝已历320年,还能剩下多少日子,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莫名地,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战死在鄂州的儿子夏松,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虽不是嫡出,却爱若珍宝。从小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没想到就此一战而没。
当时看到那张尚算年轻的脸庞再也无法对自己笑了,夏贵整个人都快崩溃。去他娘的,什么大宋什么鞑子,老子通通都不管了,夏贵忽地仰天大笑,一双老目中浊泪渗出,顺着脸庞缓缓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