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天台山的边缘转过去,到了傍晚时分,这只不到二百人的队伍抵达了山角下的一处镇子。这里已经是宁海县境了,离着县城不过二个时辰的路程,距叶府所在的上宅村也就三个时辰不到,因此,刘禹决定在这里歇上一宿,明天一早再上路。
为了避免扰民,一应的接引事宜都是老陈头出面的,叶府的招牌在这里相当好用,镇中主事和当地巡检带着人帮他们安顿的安顿、扎营的扎营。刘禹将骑军和他们带的人交给了姜宁,自己领着几个亲兵同叶府的人一道住到了镇上的客栈中。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镇,官道从镇边穿过,直直地伸向远方,看上去它和别的镇子没有什么不同。天黑之后,镇中的主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无比简单的生活,这是后世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就活不下去的人根本无法想像的,而刘禹却似乎没什么不习惯,饭后他叨着一支烟就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客栈的整个二楼都被叶府包下,最大的两间房自然是给了他和那位“二公子”,俩人的房间就在相邻。一楼的大堂热闹非凡,叶府的人和自己的亲兵都在下面,猜枚划拳喧闹不已,刘禹看了看那边房门前立着的两个家丁,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身走了过去,明天就要到叶府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请通报二哥,就说刘某有事请见。”两人应该是得了老陈头的提点,都认得他这位新鲜出炉的叶府姑爷,很是客气地应了一声,便敲了敲门向房门通传,不知道为什么房内很是等了一会儿,才打开了条缝,那个做书僮打扮的婢女拿眼睛打量了刘禹一番,便开了门让他进去,接着飞快地就给关上了。
刘禹信步走进去,这间房和自己的那间一般大小,结构和摆设也差不多,靠窗的那一面摆着一张方案,男装打扮的叶璟娘就站在案前,在他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在她身后刘禹送来的那个盒子原封未动地摆在那里,她手上拿着个什么东西,刘禹上前几步刚刚看清就被她藏到了身后。
“那日不知道你的身份,这事物有些不太合适,等到了家,过几****再重新送块来。”那是在临安时做为礼物送给叶应及一家的手表,她拿的这块是男式,样子很简单,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块机械表,而且很大很沉,女子用起来不太方便。
“不必了,这块就挺好,这几****已经学会了看时辰,若是换了怕是又要重新学,你......有心了。”璟娘轻声说道,还好房间里比较安静,不然以他们之间距离只怕都听不清楚,见她坚持,刘禹也不勉强,这本来也不是他前来的目地。
“冒昧前来打扰,是有一事想问问你,明日就要归家,你可做好了准备?”刘禹的问话让璟娘一愣,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准备?想到二人的关系,她立刻就想到了亲事上面,难道这里面会有什么变故?
刘禹看她没有作声,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婢女用自己的身体顶在门上,似乎怕有人会突然冲进来,表情也显得有些紧张。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想这样,毕竟二人还没有成亲,男女有别,这么相处是不合适的,虽然对外称的是“二郎”,可包括老陈头在内知情的人为数不少。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次出事,我与泰山老大人都尽力在封锁消息,可你应该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光是你家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得知了实情,明日回府之后,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四下流传,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若是那些言语实在不堪,你会做何想?”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轻响,璟娘似乎撞到了身后的方案,刘禹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庞,心知自己这一问实是说到了要紧处,这个时空里没有人能不受世俗的影响,名声是一个男人的立身之本,清誉更是一个闺阁女子的性命所系。
璟娘的心里翻起了涛天的巨浪,她已经有些后悔这次的上京一行,刘禹说得不错,府里她的人缘虽然不算差,但也谈不上有多好,一想到自己要成为那些姑婆嚼的舌头根子,还有爹爹的那些侍妾、自己的姐妹......只怕不光是她,就连她的生母、她的二哥都会成为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心中顿时就有些不寒而粟。
“言能杀人,若是你受不了了,撑不下去了,不妨想想前些****说的话,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如何说咱们管不了。可如果为了这所谓的‘清白’就轻贱自己的性命,你对不起的将不只是那些爱惜你的人,还有你自己!”
刘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她耳中,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地撞得生疼,璟娘全力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自觉已经够丢人了,不想再让这个男子看到自己无助的一面,不知不觉间她用力扶住了案沿,支撑着身体不让它倒下去。
“多谢教晦,我会铭记于心的,天色不早了,你在此多有不便,还请离去吧。”艰难地吐出这些字,璟娘不敢抬头去看,也不敢想如果触怒了他会怎样。
“恩,你好生歇息,我告辞了。”刘禹深深地看了那个身影一眼,但愿自己的话能起些作用,不要人没有死在贼人手上,却死在了流言斐语里。
璟娘看到地板上那个影子变换了一个方向,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突然抬起头,一个声音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你......你为何要如此着紧,就算我出了事,爹爹也会有所安排,你一样会是叶府东床。”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就快到门口的刘禹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因为他不想看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尤其还与自己有关。
“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十三姐,你是刘家人,是我刘禹的女人。”刘禹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在手里挥动着,头也不回地说道,或许是听到了“女人”这个新鲜的词语,璟娘诧异的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人和他手上的那张纸。
“夫妻本是一体,若我刘禹连自己娘子都护不得,那便配不上这世上任何一个好女子,只是......”顿了一顿,他转过身来,迎着璟娘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一直走到了她的眼前才停下,灼热的目光盯得她面红耳赤,有些不知所措。
“做了我的娘子,只怕再也过不得男耕女织、诗书唱和的安逸日子,或许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也说不准,十三姐,你可会后悔?”刘禹的口气里带着一股奇特的烟味,璟娘被他说得一怔,已经觉不出别的味道来,自己有什么可后悔的?
“风里雨里,相伴一生,君往何处,奴往何处,有死而已。”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迎着刘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一刻就算眼前的男子对自己有轻薄的举动,她也不在乎了。
刘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长身而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璟娘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只不过现在她的眼里满满的全是笑意,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充满心胸,直似要溢出来一般。
第二天,当一行人迎着朝阳进入上宅村时,听到消息得知叶府二郎遇险归来的百姓挤满了道路两旁,当然他们并没有看到骑兵的身影,姜宁带着手下去了县城的另一端,叶府的家丁则护卫着一辆大车进了叶府,由始自终都没有人看到叶二公子的模样。
“幸不辱命,好叫丈人知晓,随行的管家他们,因天黑无法救援,如今仍在四下打探,希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能活着回来吧。”刘禹将详情一一向叶梦鼎告知,到目前为止,跳水的几人中,只救回了教习和另一个护卫,老管家等几人生死未卜,只怕是......
“好!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做得好。”叶梦鼎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这个结果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府里的声誉保住了,这就比什么都要强,至于死了些下人,那本来就是养来护院的,自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接着,叶梦鼎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府里的人都很吃惊,因为自家公爷很少会这么做,就连二公子叶应有也没进过几次,看来这位新姑爷已经入了公爷的眼,被当作心腹看待了。
“此事过后,你有否想过欲往何处任职?”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饮上一口茶水,叶梦鼎就开口问道,刘禹一愣,旋即想起来,自己本来是上门送聘礼兼请期的,上次只完成了一半,婚期在哪一天还没有定下来呢。
“若是丈人没有异议,小婿希望能早些迎娶十三姐过门,至于任职何处,老大人有何指教,小婿洗耳恭听。”刘禹拱拱手说道,发生了这种事,现在他提出尽早完婚就是合情合理的,果然叶梦鼎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先是点了点头。
“婚期早些便早些,就在下月里吧,选个黄道吉日,尽快完婚了也好。那么婚后,你有没有想过,出任浙东?”叶梦鼎的话让刘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据他所知,浙东并没有空缺啊,可转念一想,顿时就明白了。
“丈人是说......”刘禹不敢置信地说道。
“恩,事情虽然了了,可我叶家死了人丢了财,贼人肆虐地方已是不争的事实,浙东帅司难辞其咎,为了安抚圣人及吾家,这个位子都只是老夫的一句话,贤婿,你可有意?”
两浙东路安抚使、知绍兴府么?刘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位子,叶梦鼎说得不错,出了这件事,他的意见就显得至关重要,政事堂也绝不会为了这么个位子得罪圣人和他这位三朝老臣,但是这个位子真的好么?刘禹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位老丈人的履历,突然有了一个别的想法,如果两个只能选一个,他另可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