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渡以来,宋室在江南偏安已经历一百六十多年,虽然早年被金人逼迫,数度逃亡,最远的时候只能泛舟海上。但自绍兴和议之后,南北对立之势既成,双方很少再发生大的战事,慢慢地也就松懈了下来,加之商贸繁盛,岁入不菲,历代君王也开始了对吴山宫殿群的营造。
到了现在,整个临安城南部沿凤凰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被称为“大内”的皇城范围里,共有殿三十,堂三十三,斋四,楼七,阁二十,轩一,台六,观一,亭九十。此外,还建有太子所居的东宫和高宗、孝宗禅位退居的宫殿德寿宫,位置在大内北侧。
此外,由于宋人多好花,在这些星罗棋布的殿宇之间,遍栽花树异果,其间更以奇石点缀,几乎达到了随步移景,处处花开的情形。使得饶是出生自二十一世纪,自诩见多识广的刘禹也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味道。
对于他的土包子样,领头的那位内侍早就见惯不惊,反正人已经到了,现在太皇太后还在接见命妇,也就乐得陪着这个年青人慢慢游走。当然,在皇城里呆久了的他也不稀罕看那些花花草草,更主要的是,趁着这个时间,还要指点一下一会觐见时的礼仪等事项。
“刘直阁,这些花石大都出自两浙,也有些是两广、福建运来的,更远些的甚至自海上得来,着实不易啊。那还是先先帝之时的事,如今圣人们都不好此道,这些事物许久未曾添置了。”他指着刘禹正注意的一块嶙峋立石随意地解说道。
“原来如此,但不知中贵人如何称呼?”正在概叹怎么没带个数码相机来的刘禹被他一说才醒悟过来,这可是在皇宫里,不是后世的那些凭票参观的公园,说不定哪里就藏着个大内高手,身边这个有些微胖,一脸和气样的家伙可能就是个内家高手。
“直阁客气了,咱家姓黄,如今在慈元殿中当差。”见刘禹不住地打量自己的脑门,姓黄的这位内侍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那上面有什么不妥,伸出袖子擦了擦,只有些汗渍而已,其实刘禹不过是看看他的太阳穴是不是高高鼓起,倒让他误会了。
“恕某眼拙,原来是圣人亲信,刘某初入禁中,诸事不懂,还请黄都知多多赐教才是。”刘禹拱拱手笑着说道,他知道慈元殿正是太皇太后谢氏的居所,这个中官多半就是她的亲信宫人,自己一个人被叫了来,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虚的,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得罪,因此言语上就客气了许多。
“直阁年轻有少,此番入内必有好事,太皇太后待人宽厚有加,你也无须太过拘谨。但有垂问,只管直说便是,只是圣人一向不喜边事,直阁若是有言,也勿要太过冗长,点到即止就可。”黄内侍的话音软绵绵地,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些“娘”,刘禹边听边点头。
慈元殿在内城,黄内侍带着他走得很小心,路上遇到了一些应该是妃嫔的仪仗都赶紧拉着他避到一旁,并且嘱咐他低头不可直视,刘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可能是这内城里唯一的正常成年男子,就连护卫宫廷的御前诸班直也只能守在城门附近,里面除了未成年的官家和几位皇子就只有这些宦人了。
本想着亲眼瞅瞅古代的妃子长什么样的刘禹没有办法,怎么说安全第一,淫……秽宫闱这种事,就算是在善待士人的宋朝也是不赦的大罪,因为这已经触及君王的底限了,好在那些仪仗走得很快,倒也没费多少事。
“走吧。”又避过一支仪仗,黄内侍杵了杵刘禹的手臂,这里离着慈元殿已经不远,这些络绎不绝的后妃仪仗肯定是从殿中请安后返回的,他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可不能让圣人等待,于是拉着刘禹紧走了几步。
“黄胖子,你是从宫外来的么,可有买到什么稀罕的玩艺?”匆匆忙忙走了几步,冷不防一个清脆的童音从一旁传来,刘禹看着那位黄内侍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无奈,他好奇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一个总角小儿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走过来,他的小手被一个女孩牵着。
“大王又拿小的取笑,小的奉圣人之命出宫那是正事,哪敢多耽误一刻半刻,待下次,下次一定寻个好事物奉上。”黄内侍比刘禹慢了半拍才转过来,一边笑着解释,一边要将刘禹拉到边上,谁知道一拉之下,刘禹却没有动,他纳闷地看了一眼,只见刘禹微着口,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刘禹的眼中,这句诗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在前面的那群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用“惊艳”两个字才能形容吧,这种感觉就算是出自秦淮河的顾惜惜身上也从来没发生过,而对方却是一个明显没有成年的女孩。
或者没有及笄的缘故,少女梳着一个双鬟髻,身上也未着宫装,一身鹅黄襦裙外罩着件绯罗蹙金凤背子,将身段衬得婀娜多姿。未施粉黛的脸上闪着自然的红润,在雪白的肤色映照下散发着青春活力,好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生机盎然,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倾城的祸水颜色。
拉着那个童子款款走来,见到刘禹愣头愣脑的呆头鹅模样,少女掩嘴轻笑,明眸流转间绽放出刹那芳华,再一次亮瞎了刘禹的眼。被人用力地拉了一下,他才似乎醒过来,这么盯着人看太过无礼,就是放到后世也是挑事的先兆。
“这人是谁?好生大胆。”童子愤怒地盯了刘禹一眼,向着黄内侍问道。
“禀大王,这是刘直阁,奉圣人诏入内的。”黄内侍急急地解释道,听到他的话,少女暗自打量了这个人一番,只见刘禹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官服昂首立在那里,眼神清澈,并不是那种登徒子色魂相授的样子,卖相倒是不俗,让她也生不出讨厌之心。
“不过一个直阁,也值得大娘娘重视,本王看此人就是一……”童子听到是奉太皇太后诏令来的,情知动不得,嘴里却是不依不饶。
“五哥儿,算了,咱们还要去问安,走吧。”少女低低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一口官话中带着些江南的糯糯口音,极是好听。
“可是二姐儿……”童子还要多说,被少女一拽,带着宫人们越过了他们走过去,刘禹很自然地无视了他的凶恶眼光,将视线从少女身上收回来,他只是单纯地欣赏而已,这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是他从没见过的。
黄内侍恭敬地礼送他们走过去,过了良久才直起身来,那张微胖的脸上满是汗水,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刘禹没有笑他,两个人的身份不同,他算是士子,别说对着这些皇子公主,就算是官家圣人也不必多礼,这反而是气节的表现,而黄内侍不过是家奴一般,生死都操在主人手中,自然做不到随性自如。
“这二位是?”见他们走去的方向,黄内侍反而没有拉着刘禹匆匆前行,找了一处水亭,就在那处等着,只是派了一个手下的小黄门前去打探。
“那是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年初才晋封的吉王殿下和晋国公主。”听到刘禹发问,黄内侍擦着汗水说道。
原来是他们,刘禹恍然大悟,度宗皇帝一共生了七子,前面四个都夭折了,只余了后面三位,这位五哥儿就是目前的皇长子赵昰,目前应该还不到六岁。至于那位公主,也不过十一岁,两人是同胞兄妹,其母都是杨淑妃,而他们在原本的历史上都没有成年的机会。
刘禹没有再去回忆他们的历史生平,眼前的花团锦簇在他眼中变得失去了吸引力,大宋就像这漂亮的皇宫一样,到处是吸引人的奇珍异宝,他的主人却没有多少守护的能力,只能任那些强盗肆意妄为,就在后世的余杭市里,已经再也看不到一点这些亭台楼阁的痕迹,就像它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就在刘禹前往禁中的时候,姜才也进了临安城,他是去复命的,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就没必要再多做拖延了。在枢府门前迎接他的那是上次那位都承旨,估计这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姜才能感到他目光中包含的可惜之情。
“喔,你果真愿意去?可曾与部下相商。”陈宜中显然对他的回答毫不吃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军汉,虽然表现得很从容,陈宜中还是能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异样,这种恰到好处的委屈意味让他很满意,这是一个实诚的汉子。
听到姜才说已经安抚了众人,一切都是全凭自愿,陈宜中满意地点点头,没有激起军变,看上去他也没有明显的不满,这就可以了,至于些许委屈,自然有补救的办法。
“姜都统一片丹心为朝廷计,堪为楷模,请放心,朝廷也绝不会负你。只要你能平定叛乱,最多一年半载,本相定会设法将你调回,到时封赏必厚,再也无须看他人眼色。”陈宜中走下堂,亲切地拍拍姜才的胳膊许着愿。
“多谢相公栽培,姜某必誓死相报。”姜才脸露感激地说道,越是实诚的人一旦演起戏来,那基本上是影帝级别的,陈宜中眼中看到的便是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无知军汉,被人卖了还照样数钱的那种。
等到姜才被他亲自送出大堂,那位被他拔擢的都承旨已经帮他将笔墨准备好,此事就算是定下来了,需要马上拟成表章送进宫中用宝。陈宜中落笔如飞,很快地就将表章写完,吹了口气,递给他命他先盖上枢府的大印。
“怎么,不懂某为何要如此措置?”见那人有些不解,陈宜中主动问道,他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这才想着多费些唇舌。
“还请相公指教。”都承旨点点头,就算不留在御营,天下军州何其多,为什么一定要放到那里去,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武人恃功而骄,国朝一直深忌之,此番敲打一番,他若是听话,再放之别处就可放心使用,不虞有跋扈之祸。”陈宜中简单解释了一番,夏贵那种人,他是再也不想碰到了,否则另可不用,至于对自己的诽语,他会在乎么?
都承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拿着那份表章入了内堂去用印,陈宜中在大堂上望着大门出神,这只是其一,还有那位叙功第二的刘禹要怎么办?那是个文官,自然不能这么措置了,文官!陈宜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在书案上那一撂文书了翻了起来,过了一会,从中抽出一份,看着那上面的名字,他拈着颌下清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