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才是真正为百姓考虑之人!”我发自内心地赞叹。
“贤侄又何尝不是。”他看着我。
田畴掬手道:“卢公与威武王皆心怀天下,非为一家一姓,实乃国家万民之幸!”
卢植似乎没什么表情,又道:“你将太史慈、徐晃等大将陆续调离河北,只派治民之吏继任,莫非你也是想放任幽州发展两年?”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否认,却又寻了个理由:“卢叔父文武全才,幽州军民上下一心,可说坚如磐石固若金汤,说句实话,若真要派大将与叔父对阵,我心中并无必胜把握;何况去年又因事重病了大半年,数月前才堪堪恢复,实在无力北顾。”
卢植呵呵一笑,也不说破,只顺着我的话问道:“说起来……贤侄这一场大病,可是颇有些严重,几乎影响了天下大势。”
“哦?”我搓了搓下巴,“怎么说?”
公孙瓒笑着加入了谈话:“威武王一病数月,几乎一年不曾见世,这市井之中便谣言纷纷,不能断绝,传到我们这边鄙之地,有说是王上新娶了吕布的独女,纵欲过度不知节制,因而马上暴毙;更有甚者,还说王上几位妻妾欺凌吕氏女儿,被闻讯大怒的吕奉先闯入宫中一戟刺死……”
我哑然失笑:“实在是人言猛于虎,古人诚不欺我。”
他一手抚须,点头道:“因而,汉室朝廷上下君臣便动了反攻中原的心思,不料张辽、孙坚、太史慈几位将军先发制人,大破大司马张温,不过三个月时间,徐州便尽归新朝手中,汉朝君臣一战丧胆,再也不敢提半句反攻中原的话语了。”
提到徐州之战,我不禁有些欣慰。
却听公孙瓒又道:“后来又有人说,王上这数月不出王宫,其实是诈敌之计,只是为了让汉朝君臣心生懈怠,从而出其不意发动攻势。”
我摇头道:“我是真的大病一场……再说了,对付区区徐州之敌,我真的不需要想这么复杂。”
这却是大实话。
公孙瓒哈哈而笑。
卢植则低头敛须:“贤侄究竟是得了什么疾病,竟是九个月卧床不起?”
“其实不能算是疾病,只是替人运气治病,不小心伤了元气,却在此时偏偏又听到了刘备攻破琅琊的战报,怒火攻心之下,就直接昏迷了过去。”我答道。
“原来此事竟有如此大的风险。”他看了身后的两个儿子一眼,大概是想到了旧事。
我笑了笑:“一般倒也不会如此危险,只是当时的病人已经病入膏肓,所以特别费了些精神。”
卢植又道:“老夫这两个犬子,当时便承蒙贤侄全力施救,才保得了如今的性命。公礼、德约,你们终于得见孟起贤侄,有没有向他道谢?”
卢节与卢俭闻言,当即离席而起,再次恭恭敬敬地向我一揖到地:“再谢威武王救命之恩。”
我倒没有手忙脚乱地将他们扶起再推辞半天,只坦然接受了他们的行礼。
卢植看着儿子,转向我说道:“老夫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大的二十有二,小的也已经一十九岁,老夫已经年迈,想将妻儿托付贤侄,还望贤侄不要拒绝。”
我微微一怔,慌忙拱手应道:“叔父有托,敢不遵命。”
他点了点头:“老夫虽是涿郡人,但长期在洛阳做事,这几年出任幽州,竟是有些水土不服,前几天感染风寒,更是怀念温暖的洛阳。贤侄是中原之主,老夫便厚颜向贤侄借一辆车马,容老夫将拙荆及幼子运至洛阳安置,不知是否方便?”
卢植掌有幽州,哪里会缺一辆车马?这分明是向我交出幽州的节奏啊。
我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旁:“小侄此次出行,别的不曾多带,唯独车马倒是带了几辆,叔父叔母若不嫌弃条件简陋,便与小侄一起回洛阳如何?”
卢植甚至没有考虑,便应了一声:“如此甚好。”
他回答得如此直接,我反而有些犹豫:“叔父也去?”
他笑了笑:“当然。”
“叔父之后,谁人可以接任幽州?”
他笑得很开心:“那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可不是老夫。”
“小侄只是想参考一下叔父的意见。”我解释道,“叔父既然要离开,总要有人暂代管理。”
卢植的目光从两位弟子身上一一掠过,却告诉了我另外一个人选:“田子泰可暂管幽州。”
公孙瓒一怔,目光略微发黯,年轻的田豫却没有什么意外。
被选中的田畴则最为惊讶,慌忙抱拳推辞:“畴岂敢担此重任,请威武王与卢公另觅高才。”
“不,”卢植摇头,“若在幽州挑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卢公慧眼识人,幽州就暂时交由阁下了。”我当然要尊重卢植对幽州事务的最后一次建议。
田畴再不推辞,只长身而起,分别朝我和卢植一揖而下。
这次会议之后,我按照约定向安平发去了讯息,嘱咐杜畿将我习惯乘坐的两辆马车送到了涿县。
我因此在涿县停留了三天。
九月十四日,卢植一家五口人与我一同乘车南下。
我和卢植同乘一车,在车中,我终于有机会问出了那个问题:“公孙瓒既是叔父的门生,在幽州尤其是辽西辽东地区威望极高,叔父为何不举荐他?”
“不错,他在民间有威望,但更多的都是通过杀伐获得的凶名,”卢植在思索了片刻后回答了我,“正因为他是我的学生,我才知道他的缺点。他太热衷于功业,又一味崇尚武力,不善文治,不屑士人,不顾农桑,不懂财政,若只是任一郡之职,领一万兵马,或许没有问题;但若是以一州数百万民众、十万甲兵与之,恐非其所能掌握。”
我回顾历史上的公孙瓒形象,只能默然点头,而后又问:“那田豫呢?他虽然年轻,但叔父培养多年,当文武兼备,为何不选他?”
“田豫是块好材料,不然以他的年纪和资历,老夫岂会如此重用?”卢植毫不掩饰对年轻俊才的赞赏,“但他有年轻人的通病,心气太高,又不知寻常世俗,眼界还小。此次在涿县的那些多余的布置,都是出自他的提议。老夫虽然心中早有打算,却没有说破,便任由他去安排,只是想借你之手,让他见见世面。”
我摇了摇头:“我既然敢单刀赴会,难道会被一二百名精兵吓破了胆?”
卢植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待他磨练三五年,心气收敛、眼界深长之后,贤侄不妨再行重用,当可独当一面。另外……”他微顿了顿,续道,“广阳太守鲜于辅、渔阳太守阎柔,这两人或许也都有重用的价值。”
“是,”我点头应了,又诚恳地说道,“多谢叔父为小侄所做的一切。”
他哈哈一笑:“是老夫该感谢你准我平安养老才是,你谢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