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仍然是张扬看押我,我仍然呆在那个黑屋子里的时候,我竟然豪放地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但张扬这小子大概觉得等我这个倒霉蛋教他学边三轮,怕要自己命长才有这样的福气,于是讥讽我道:“霖哥,唱错了,是东方亮月亮爬,机动中队出了个李大侠。”
正唱着,张扬说第一遍时,我没听清,我嘴巴停下来后,他又说了一遍,我听清了,便乐了,瞪他一眼后,便顺杆子爬地将刚才的唱腔改成了“东方亮月亮爬,机动中队出了个李大侠”。唱完,我还问张扬:“你说的这个李大侠,该不会是我吧?”
张扬张着嘴正准备回答,周彪悍突然出现,一掌扫过去停在张扬的嘴边,张扬马上哑喉了。
周彪悍将张扬一手推开,压低着声音对我喊道:“你唱,你唱!你还唱得起来?你不晓得吧,他们正在开会要开除你的军籍呢!”
我瞪大了眼睛,确实,听到这个噩耗,我唱不起来了。
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摇头。
周彪悍急了:“你不相信?你还有什么可自信的?以前都是指导员处处照应你,把你李霖当他的高徒。但现在,你明白不?指导员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说我们这个中队、我们的中队长脸上无光,就是整个总队,都没有了脸面呀!你说,中队长会保你吗?谁都晓得你是指导员的人,中队长不踩你一脚就很不错了!你还不知天高地厚,就等着受严厉的处分吧!军籍开除了,回到地方,你一辈子就抬不起头来了!”
丢下这几句重重的话后,周彪悍气呼呼地走了。但我知道,他气,应该不完全是气我,而是气部队对我的处理,或者说是气中队对指导员欣赏的人要彻底清理。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莫说是犯错,就是犯罪都栽得上;指导员杀人犯罪既然是事实,处理指导员,再处理和他来往密切有错误的人,也是情理之中。我又能气个鬼啊!
何况,李毅已经无罪释放了。这是青菱姐夫告诉我的。青菱姐夫告诉我的,是绝对错不了的。
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放声歌唱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我继续引吭高歌。
但唱着唱着,感觉刚刚才关上的禁闭室门又打开了,我于是优雅地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去。
看到的是中队长和一排长的脸,双双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中队长和排长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径直坐在我“卧室”的床上,做了个手势,让我也坐下。
我坐下后,中队长眼睛没有看我,但表情却非常严肃,说话也很郑重。他说:“李霖同志,你无罪释放,我就放心了,我们也都放心了。但是……”说到这里,中队长拿出一盒烟,弹出一根,先伸给我,然后又弹出一根,伸给排长,再弹出一根,自己捏住叼到嘴上,将打火机点燃,火苗伸到我脑袋前,再自己点上,将火摇黑了后,又将打火机递给排长,然后猛吸一口烟,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但是,你毕竟违反了部队的很多纪律,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不是我批评你,我现在也批评不起来。你人不错,有正义感,有义气,重感情,各方面都优秀,其实部队是很希望留住你这样的人才的……7天后,武警总队和警备司令部保卫科的领导会来宣布对你的处分决定,你可能会被开除军籍,所以,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这个……这个,我想,经历了行政管制和刑事拘留的你,对天大的事应该都有心理准备了,对吧?反正,回到地方,以你的聪明,照样会干得很好的,对吧?”
我点头。说内心话,这样的处理,我一点也不吃惊,何况,刚才周彪悍已经给我透露了。但内心里,我马上要跟军人脱离关系了,再也没有军人的那份荣誉了,又心里难免堵得慌。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我闷声抽着烟。
中队长又猛吸几口烟后说:“李霖,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我这时抬起头,感觉眼睛内有泪花闪动,我用手去揩,揩掉眼泪后,羞于看两位领导,掩盖着自己的失态说:“中队长,你这烟是外烟吧?特别呛人。”中队长点着头说:“是是是。”,排长也在旁边附和:“应该是三五牌的,是特别呛人。”排长还故意咳嗽了两声。
我这时感觉中队长和排长都似我的亲人,我激动地说:“中队长,”侧过头看看排长,“排长,谢谢你们两年多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没有其他任何要求,我只想去看看指导员。希望在我离开部队前,能实现这个愿望!”
中队长点点头,对排长吩咐道:“打个报告,马上写,等总队的领导来了,我呈上去,再让专案组通融通融,我们选几个代表,去看看指导员。我带你们去!”然后又指着一排长说:“你们排长现在兼指导员。”
我站起来,朝中队长和排长猛地一个立正,敬了一个响亮的军礼。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个军礼。
敬完军礼,我突然泪如泉涌。我这时蹲下身子,久久地抱着头,当排长,不,新的指导员要来劝我时,我摇着头。
然后,可能是中队长拉住了排长。他们悄悄地退了出去。
七天后,召开了中队全体武警官兵参加的会议,宣布了对我的处理决定,当然,也通报了指导员和向李弘的刑事犯罪情况。但指导员和向李弘的犯罪细节,总队和保卫科的领导没有细说。
宣布完后,周彪悍和张扬以及总队政工科的一名干部负责押送我回原籍。但在押送我离开岳州前,中队长实现了对我的承诺,带着我去见了指导员。
我的内心一直没有接受指导员杀人的这一事实,但我又想不明白。我虽然知道,一个上司对下属的关爱,可以牺牲很多来给予,但还不至于牺牲自己的生命、背负杀人的罪名来兑现。但如果指导员不是替我背负罪名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杀人?杀贪婪的潘三多、毛峰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还要杀邓天虎?邓天虎杀人了,法律自会让他一命抵一命,又何必多此一举提前执行,且还让向李弘来背负杀人罪名?
而且,杀毛峰和潘三多,虽然能使深受他们所害的人拍手称快,但作为战友,再正直,也顶多不包庇,不隐瞒,让法律去惩罚他们,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虽然自己动手有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有可能做到暂时无法判案,但始终,总是要露出蛛丝马迹的,总是天网恢恢的,那么,指导员又犯得着将自己的性命搭上,让自己的父母失去孩子、让亲人们的后半辈子人生在痛苦中度过吗?
因此,作为排在父母情、爱情后面的战友情,如果不是这战友情和前面的父母情和爱情相冲,让指导员无法忍受,不报复就难以为人,就无法面对苍天的话,是断断不会下如此大的决心、做出如此大的动作的?
可如果这一推断成立的话,那么毛峰、潘三多、邓天虎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指导员撕破脸面,痛下决心,用来截断战友情,抛弃法律和身份,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呢?
这些,这等等,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让我惴惴不安。
但指导员在见到我后,还没容得我开口,就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李霖,你不用愧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点你绝对要相信。即使我不自首,有一天我始终会落网。倒是我愧疚让你在看守所受了40天的委屈!你肯定纳闷,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其实,很简单,红河为了自己的自由和信仰,牺牲自己,保全了他们,而他们却抛弃了红河。我悔不该当初让红河在云南采风,住了那么久,失去了我的尊严,换来了他们三个家伙的快乐。我知道,男人都好这一口,睡了就都忘记了,让女人去承受所有的痛苦。偶尔有一个女人崇尚这种自由,不认为是痛苦时,他们又如临大敌,以灭绝她而后快……我唯一遗憾的是,还有7个,我来不及了,我原本是要去北京寻找那7个家伙的。******!天要灭我,我来不及了!”
我这是第一次听指导员骂娘。如果是以往训练时的骂,我们或许觉得他多么地粗野,也像中队长那样多么地不文明,可今天,听到他这一声骂,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凄美和英雄气短。
我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