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春猎一开头的大比上就出现燕卫的意外冲突,以及匋璋发狂被杀,桩桩都和自己离不开干系,阿拉耶识对雪漫表示不安,提出对春猎上没有尽兴的命妇和贵女们做些补偿,愿意再开讲中国的风俗,教化官家女子。阿拉耶识以前在大棘城讲的《红楼梦》是极动人的故事,雪漫大喜过望,当即安排下去,让参加春猎的命妇贵女们三日后集于长庆殿听书。
这次阿拉耶识主动进宫,除了获知燕皇慕容儁“染恙”,更从侧面打听到秦皇嬴少苍挥师南下,直指邺城的消息。秦皇嬴少苍的嫡系王师锐不可当,比以前的飞龙卫更胜一筹,一路摧枯拉朽,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据说,秦皇凭五万人马能够南下,全因他的近卫队是不死妖人,不惧水火刀兵,力大无穷,倘若被其抓伤还会中毒。悦绾派出军队北上阻击秦国人,惨败,逃回的人不到一成。因邺城人随天巫南迁带走了资粮,食用匮乏,不能据守,悦绾便弃了邺城撤回燕国。据说,明日悦绾便可回到龙城上缴兵符。
阿拉耶识默默地感慨,嬴少苍竟然真的研制出死灵军士,合该他气运未绝,否则,白匈奴和允燹、嬴谷、嬴长平等几路叛军早就将之围困于宣化,又怎得撕开合围网,跑到前卫来圈地。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个好消息,至少慕容儁逐鹿中原的美梦被戳破了。悦绾如丧家之犬逃回龙城,算是地狱无门你自来。
唯一让阿拉耶识担忧的是李据,他被拘在京畿卫衙门。大约是慕容儁被她肝病的预言所惊,这些日子只顾着诊病,将李据的事情都抛在脑后。这却让阿拉耶识头疼不已,没有李据在外活动打探消息,她就是瞎子聋子一般。再说,她极担心慕容儁因病而恼羞成怒,迁怒李据。可救李据是急不得的,现在慕容儁正在气头上,倘若他身体当真天天往下垮,别说李据,恐怕他还会把自己这位给他下“诅咒”的天巫也拉进地狱吧。为今之计,只有加快进度除掉悦绾、慕容评再做计较。
三天时间不算长,但也足够阿拉耶识调配那份特别的礼物。进宫讲学那天,她在宫中瞥到慕容恪朝慕容儁的寝宫而去,一丝困惑淡绕于黛眉,诸多猜想纷至沓来。不久宫人来请,说众位命妇和贵女已到长庆殿,恭候天巫赐教。
这次传统春猎本就是鲜卑贵族们祈求财官和男女和合的节气,不幸却死了两位高官,十分不吉。朝野议论纷纷,联想到武悼天王冉闵被杀引出的大旱,以及天巫发下天雷的手段,多数人怵惕万分,暗恨博都自家作死还拉着一众官员与眷属担着惊怕,惹得往年灵验得很的山神也不高兴,因为献上的牺牲都无法焚烧透彻,分明是不屑享用了。这种鲜卑人的迷信,阿拉耶识自然不知道,雪漫也不点醒她,反而撺掇她做更多的香水等物,以此借花献佛加固皇后凤威。
阿拉耶识在主位中坐定后,不需刻意就瞄见悦绾夫人牛氏居于第三排正中,一双单眼皮杏核大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里面含着敬畏与艳羡。阿拉耶识视若无睹,先与座中诸女子客套一番,再就春猎上的事抱歉一二,虽然是场面上的话,却使得在座诸位命妇、贵女受宠若惊,对天巫的尚存的那些小心思也淡了许多,原本有些滞重的气氛也欢动起来。雪漫是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展示自己皇后的权势的机会的,像现代主持人一样抓过控制权,不露痕迹地铺排阿拉耶识讲学过程中种种过场,好似她才是替天巫做主的人。没什么能逃过阿拉耶识心理咨询师的觉察,雪漫喧宾夺主的行为与她的前身齐丽霞一样,躯壳可以蜕变,业力习气牵引甚深哪。雪漫插手越多,出事后就越不容易怀疑到自己头上,她何乐而不为呢。
这次讲学还是延续首次来燕国讲学的宗旨,不授六书,只论风月佳话。前身柏素云除了做心理咨询,还开展与之相关的培训,对于课程的设计十分考究,一环扣一环,吸引学员全身心投入到课程中。她精心对这次讲的风月故事挽成一个圈套让目标任务钻。故事是流传很广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国书生李甲进京赶考中受青楼花魁杜十娘才情美貌吸引,对方亦爱慕其才学,二人难舍难分相约终身。不到一年,李甲将家中给予赶考的钱全部花光。老鸨欲赶走李甲,杜十娘自赎其身,跟着李甲还乡。在乘船回乡的路上,李甲遇另一赶考的富家子弟。不学无术的富家少爷垂涎杜十娘美貌,对李甲提出以一百两银子交换杜十娘。李甲本就后悔带杜十娘这样的风尘女子回家与自家书香门第不容,又贪图那一百两银子,竟然不顾两人婚约将杜十娘卖给富家少爷。杜十娘得知自己被负心薄情的李甲出卖,并未动怒,而是将自己从青楼带出的一挑行礼抬到甲板上,那些行礼中所装是杜十娘的青楼姐妹所赠从良贺礼。她当着李甲和富家少爷的面,逐一打开匣子,里面分别装着满满的金银珠宝,明明朗朗晃人眼目,价值不下万金之巨。原来,这些金银珠宝全是杜十娘在青楼所积累钱财,本想跟着李甲恩爱美满过一辈子,却不想所托非人。刚烈的杜十娘怒斥李甲卑劣薄情,将金银珠宝全数投入河中,然后投河自尽。富家少爷收回百两银子灰溜溜离去。李甲竹篮打水一场空,被船上乘客唾骂,羞愧难当,被赶下船,后成乞丐。
阿拉耶识熟练地运用讲故事的“抖包袱”技巧,让女人们随着杜十娘的命运起伏而欢笑、悲伤。遇人不淑的悲剧最容易激起女人们的联想,不出所料,有命妇率先骂起了男人的花心和薄情,引得其他人点头戚戚,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数落男人好色,从别人说到自家汉子身上。鲜卑胡族受教化少,女子性情以直率居多,对男女恋慕之事亦是直白热烈。当初雪漫和段希钰为争慕容恪各出招数,而慕容恪同时揣着两女的情书在身,亦是民风使然。这些命妇的夫婿,全都蓄了美貌姬妾,有的命妇年纪才二十出头便成了昨日黄花,绝了恩宠。悦绾夫人牛氏神情变得丝丝扭曲,尽管她并没有开口,但那因隐忍而闭紧的嘴唇泄露她异常不安。
女人们发泄够了后,那些未婚的贵女才敢发问,她们不若命妇那般苦情,凭着年轻和少不更事,对命妇们的遭遇缺乏感受,注意力落在对青楼女子魅力的探究上。这正是阿拉耶识想要的效果,她发挥高超的控场能力,适时接过话题做总结发言。
“不管是中土还是中国,男人的本性都是相同的,除了追求富贵权势就是年轻美貌的女子,贵族们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只委屈了咱们这些在家中养育儿女、侍奉公婆的正室夫人,辛苦支撑偌大的家宅,耗尽红颜却被冷落嫌弃,不见旧人哭唯见新人笑,真是令人感叹。”
座中女子们均是怃然,气氛有些压抑。
阿拉耶识朱唇轻启,妙音如珠:“是我思虑不周,讲的故事太悲切了些,便容我做个补偿。”
女子们好奇地等待下文。阿拉耶识流转的目光扫过牛氏时,略停了一秒钟的时间,送去深深的关切和问询,牛氏见天巫注意到自己,紧绷的脸放松了些,眼中闪了闪亮。
阿拉耶识见暗示已经传达到位,见好就收:“各位夫人、小姐,中国的青楼女子是最有魅力的女人,在正经的男人也经不起她们的诱惑呢。”她娴熟地抖着包袱,卖着关子,底下的人都伸长了坐姿,眼巴巴地望着她揭秘。
“青楼女子最善于打扮自己,她们用鲜花的汁水涂抹指甲,使一双柔荑娇媚无比。”阿拉耶识一边说,一边让景禄宫的宫女捧上一个玉瓶,用丝绵沾了里面鲜红的汁水,慢条斯理地涂在自己的左手大拇指上,顷刻一枚鲜红的指甲展现在众女眼前,如羞怯而夺目的娇花,鲜嫩欲滴,令人目眩神迷。
“除了这种指甲油,青楼女子最喜用香水沐浴,还有一种香精比香水更加金贵难得,其用更是绝妙……只要有了它,无论何种寡情绝意的男子都能回心转意……”
“天巫可否赐我等妙法?”女人们睁大兴奋的眼睛,就连雪漫也动心不已。
阿拉耶识以丝帕掩了半面,做出难为的模样:“香精难于提炼,十分昂贵,而且用法复杂……”她似乎是下了决心,把手中丝帕甩了甩,瘪嘴道:“罢了,不是我藏私,实在用起来犯难,非是夫妻到了覆水难收的关头,也不需用它。我让宫女帮各位的指甲都涂抹妥当,当是唱歌新鲜,制作的法子也一并教给你们,省的我麻烦。”
女子中传出一片唏嘘,有的满足,有的失望。那失望叹气的,自然是色衰爱弛不甘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