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柏素云突然腰一躬倒地开始打滚。飞天郎中忙把她抱到床上把脉,一边瞧病一边微蹙眉头,目露疑惑。柏素云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身体贴住他的胸膛,脸对脸直视他的眼。他被柏素云一连串的大胆动作惊呆,看着她的眼睛颤了颤,“躺下闭眼!”柏素云娇斥一声,翻身骑到他身上,只见他缓缓倒在床上阖上双眼。柏素云轻轻在他耳边催眠:“你没有睡过去,你只是想放松一下,这样很舒服,很安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舒服感从你的头部往下传……”她引导他做最基础的肢体放松,从头皮一直放松到脚趾头,然后引导他忘记昨天山洞里的事情,有关一个女孩的一切,暗示他昨天到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梦,然后给他下指令,休息一会儿再睁眼。
做完这一切,柏素云暗道侥幸,瞬间催眠术还是好用的。不然,难道要自己在马背后捅他一刀?
柏素云用茶水沾了灰尘油腻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确信这个样子不是太打眼出了客房门,掩好房门,施施然走出客栈。
“自由啊,我来了!”
多年以后,柏素云回忆起这一天唏嘘命运的玄妙,若非她当时草木皆兵,若非她思虑过重,也许这个死劫早就解开,不会遇到后来那么多人和事。可是柏素云也从来没有为当时的选择后悔过,人这一生不就是折腾的一辈子么,不折腾,不实证,哪能领悟原来万事万物都是相,转眼空。
甩掉可疑的飞天郎中,柏素云沿着龙华河逆流而上,风餐露宿四天后,终于在河边看到有人活动。前三天柏素云刻意躲着人,但凡有风吹草动就往林子里钻。第四天觉得应该比较安全了才开始留意河边出现的农人。此刻她已经弹尽粮绝,兔肉和咸肉不到两天都吃完了,虽然柏素云可以辟谷,可是那是需要特定的环境和条件的,董秋滢这个小小身体还在发育,目前离不开一日三餐。
头昏眼花中,看到河边有一对父子在歇息,一边喝水一边吃窝窝头。柏素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儿子有点痴呆疯傻,父亲却很慈祥,一一告诉儿子该做什么。这对父子衣着粗麻布补丁衣服,生活似是十分穷苦,连一个窝窝头都要分给两个人吃。水面的反光刺人眼,柏素云眯着眼端详着两父子的面相:儿子大约十四五岁,行为幼稚,高兴时会做出幼儿欢欣撒娇的动作。父亲约莫四十岁,黑红色脸皮,显见常年日晒雨淋,额头的皱纹因为肤色更显得深刻,眼睛还算清明,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笑,他看着疯傻儿子快乐地在河边玩水,打转。一个处在这样生活境遇的农民,能善待疯傻儿子,还能保持乐观的笑容,应该是个正向积极的人。
她朝他们走过去,问那父亲:“你的窝窝头还有吗?我用这个跟你买。”我递过去一小块金叶子。那农夫吃了一惊,看着那块晃眼的金子又看看眼前花朵般的小女孩,“有,有,不值这些钱。”他推开柏素云的手,从地上包袱里拿出一个窝窝头,双手颤颤悠悠地递给我,“娃,吃吧。”
一声“娃”叫得柏素云心头发酸,她几口把窝窝头吃进肚,吃得太急竟梗了块在喉咙,农夫忙端了碗水给我喝。旁边戏水的傻儿子跑回来蹲下身看柏素云,看得眼珠子都不转,连说好看好看,然后又跳又叫好看好看。农夫抱歉地解释那是他儿子,八岁时发烧把脑子烧坏了,让柏素云别理他。
见柏素云三两口吃完,农夫局促地搓手说没有吃的了,刚才那个窝窝头还是他和儿子的晚饭。柏素云默然无语,把那块碎金叶子塞到他手中,他坚决不要,柏素云让他拿这钱去给他儿子买点吃的,也顺便给她买点。他说前面五里有个歇脚小店,可以去那里买。柏素云提出和他们同路,农夫迟疑不已。
“娃,你打哪里来?看你的样子是富贵人家出身,莫不是和家里人走失了?”
柏素云编造了一套自己的身世:自己叫阿拉耶识,是襄国富商家独女,因羯人官吏眼红她家产业便设计构陷。她和父母从赵国逃到汉国的路上,住客栈时被一帮胡羯闲汉抢了,父母家人全部被杀,她当时在茅房就躲过去了。自此一路流浪已有好几天了。
农夫听得动容,连连叹息:“造孽呀,这帮天杀的胡羯人!”
当晚夜里,柏素云跟着这个名叫唐全的农夫来到他家中。唐全的女人也是个老实善良的妇人,看柏素云的眼神几乎像看活神仙一样,忙前忙后张罗,可惜这个一穷二白的家实在拿不出待客的东西。他家可算家徒四壁,只有三间土房,给柏素云腾了一间,傻儿子和父母住一间,剩下一间就是厨房兼杂物间。夜里,柏素云闻着被子发出难闻的酸臭气,又担心稻草下面有虱子跳蚤,整夜打坐不提。
第二天柏素云说希望在唐全家中住几天,一切费用她出。他们夫妇跟她摆手,说是贵客来到岂有收钱的道理。柏素云正色告诉他们钱给他们是有用的,她需要一床崭新的被子、床褥,还有白米白面。唐全抓抓脑袋,面有愧色,连说昨晚怠慢姑娘了,家中实在太穷,连床多余的被子也没有。柏素云才知道为了给自己腾床被子,昨夜他们夫妇和傻儿子不得不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下午唐全和儿子回家时不仅带回来柏素云要的崭新被褥、白米白面,还有一块猪肉、新鲜细菜。这些东西只花不到四十钱,她给的金子绰绰有余。老实巴交的唐全把找补的几大串半两钱如数还给柏素云,她瞅着一堆沉甸甸钱币发愁——古时用钱太不方便了。她把铜钱推给唐全,说还要在这里住几天,这些钱就当是食宿之资。唐全拼命摆手,说是要不了这许多。唐全老婆本就稀奇一个天仙样的女童来自己家住下,现在又见到那么多钱,差点昏过去。柏素云告诉唐全,也不是白给那么多钱,需要替她添置更多的物品。唐全家徒四壁,连吃饭的炊具都不齐全,更别说柏素云天天不开的洗澡盆了。
晚饭时,柏素云面前摆放了一屉白面馍馍,细菜和猪肉混搭的翘荤菜,散发的味道把傻儿子勾得直流涎水。唐全老婆一把拖走逗留在柏素云餐桌前的儿子,还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打了几巴掌,骂他不懂规矩,儿子被打得哇哇直哭,眼睛却一直盯着柏素云面前的饭菜。稍停,柏素云转到厨房时,却见唐全一家三口围着一口锅吃饭,里面东西黑乎乎的。她夹了一筷子尝,原来是涩口的野菜,没油水,没盐味。
“为什么吃这个?”
“家里穷。前几年还有一亩地,为了给唐春和他娘治病,卖了。这里靠近秦、赵、汗三国边境,战事纷争不断,需要木活儿的人家少,就挣不到钱。”
原来唐全是个巧手木匠,平时务农,有人家做木工就出去。柏素云遇到他们父子时正是他出外做完活儿归家。这几年民生凋敝,嫁娶的全套家具鲜有人家定做,倒是靠做棺材勉强糊口。
柏素云端来白面馍馍和翘荤肉菜让他们吃,把个唐全夫妇激动得老泪横流,傻儿子唐春哪懂这些,啃着白面馍馍直喊好吃好吃。柏素云暗暗感叹,这些白面馍馍、肥膘的猪肉,不要说在21世纪她连看都不会看,就连棘奴公子府上的下人也不屑一顾吧。人的命运差别多大呀。
柏素云默默地拿起一个馍,一口一口认真地嚼,因为她明白,不会再有以前的锦衣玉食,适应环境才是王道。一个落魄的神仙,还拿什么架子呢?
柏素云在这里接连住了一个月,原本打算消停几天,看看风声再决定何去何从。几天观察后,发现唐全家非常偏僻,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如果要在此隐居倒是方便,便动了常住的心思。唐全两夫妻老实善良,虽家里一贫如洗却相处和谐,这正是柏素云留在这里的决定因素。那天,柏素云叫来唐全夫妻商量,告诉他们自己想常住的想法,他们很高兴,却也发愁生计困顿,养不起她这样的大小姐。柏素云说有她在,一切不在话下。
她得规划自己的山居岁月。
二个月后,唐全家翻修了房子,加盖了二间房和一个猪圈兽栏,土屋拳头大的缝隙都被重新糊好,房顶新添了瓦。乡下修房子也就一个月时间,因为怕陌生人发现柏素云,请的人手少,而且部分木工活计唐全自己做了,所以这房子二个月才建成。唐全是木匠柏素云却不让他自己打家具,让他去城里当铺买来现成的使用。房子翻修好后,柏素云俨然成了一家之主。她花了点时间帮唐全一家做规划,既然要打算在这里常住,就要想法子挣钱。跳崖时为了减轻降落伞的负重,没有带多少金银财宝,手中的钱虽然可以过好些年,但是想要过得有质量却嫌不够。
首先拿出钱养鸡养鸭养猪。这些在现代农村年轻人都不愿意做的饲养活儿,在以前却是地主家才有的家当。农村人穷羡慕城市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农民的变现能力差,手里没有活钱儿可以自由支配,城里人领工资当然潇洒。倒退回改革开放前,农民要想有点钱就得从“鸡屁股银行”里抠出来的蛋去换;牛是劳动力不能杀的,杀了官府的人要来问罪;猪是留着过年用的,猪板油要用盐渍了切成一块块放到瓦罐里储存起来,炒菜就靠它了,每次筷子夹了一坨放窝里先煎出油水再倒菜进去翻炒。小时候放暑假柏素云在农村亲戚家玩,就吃的这种坨坨猪油炒菜,喷香,就像过年吃腊肉的味道。但后来知道这种猪油含了大量的硝酸盐,对健康不利。到现在农村人生活好了,也都吃上植物油,不再保存这样的传统炒菜猪油。有一阵子柏素云很是怀念这种猪油炒的菜,学了心理学后才知道,其实怀念的是童年无忧无虑、充满新奇乐趣的生活的味道。
农民没有钱购置家畜,陷入恶性循环。就算是地主买得起家畜,但一场猪瘟鸡瘟鸭病就可以把家底全部卷光,那年月不仅人命不长,就是动物也常害病,还没有畜牧局的兽医来给牲畜看病。唐家的小鱼塘养了鲫鱼、鲤鱼、草鱼,鱼塘水面还浮了群鸭子,猪圈里养着二头猪,院坝里散养了十数只鸡。每天唐母就带了傻儿子去侍弄这些家禽家畜,唐全则去地里种菜。北方的冬天冷啊,可是唐家还有新鲜蔬菜可吃,全都得益于柏素云搞的温室大棚。他家的菜地旁都垒了土墙,上面盖一层稻草,晚上还在墙角烧火加热。除了天然粪肥,柏素云教他们制作氮磷钾肥,精心施在大棚菜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