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风往往一刮就是一夜,到早晨都很难停息。由于惦记着小狼,那日松睡得很不踏实,东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时,他就被帐篷外仍在呼啸的风唤醒了。听着风声,他躺不住了,起来穿了衣服,披了件皮袄就钻出了帐篷。寒风顺着门缝钻进了帐篷,他听到母亲含混不清地问话和父亲更加不清晰的责骂声,停顿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迎着寒冷的晨风向狗圈快步走去。
晨风中虽还透着凛凛的寒气,但春天毕竟已经来到这片草原,风中飘荡起股股泥土的芬芳,让那日松感觉自己就像那刚刚钻出泥土的小草,浑身说不出地舒畅。他喜欢春天,因为春天过后,夏天就来了,他就可以更早地带着他的羊群和猎狗冲进五彩云霞中,让羊群、猎狗披上旭日织就的金色铠甲,成为自己的士兵,而自己也穿戴上这金灿灿的盔甲,充当着它们的将领。在这样的早晨他往往会像夸父一样痴痴地奔向东升的太阳,一气跑进满天霞光之中,将自己的士兵远远抛在身后,直到自己突然想起它们,惊出一身冷汗时,才掉转马头。而等来到他的士兵面前时,他却会欣慰地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一阵,因为他忠实的狗儿们,早已替他看管着那些见了青草就谁也不认的羊群了。如今他又得到了一只小狼,如果把它培养好,他相信今后再放牧的时候就不用害怕狼了,毕竟他的士兵中有一只它们的同类。他快乐地希望着,美滋滋地走到了狗圈。
“小狼,小狼,我来看你了,这么大的风,你没有害怕吧?”那日松来到托莉的窝边,一边轻声呼唤着小狼,一边用手扒拉着它身下的小狗。托莉被惊醒了,警惕地抬起头就要狂叫的当口,听到了那日松的声音,也看到了他的脸,旋即将狂叫声咽回了喉咙,有些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托莉,对不起,我来看看小狼,你继续睡吧!”那日松拍了拍它的头,它又俯下身子躺倒了。几只小狗被那日松扒拉着竟没醒,继续闭着眼睛甜甜地睡着,并本能地又挤到了一起,依偎着托莉温暖的腹部。那日松翻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到小狼的影子,心立即悬了起来,冷汗也冒了出来。
那日松借着晨光窝里窝外找了个遍,就是没有小狼的影子,他马上想到了母狼,猜测它冒死救走了小狼,但一个晚上也没有听到狗叫声,并且母狼怎么也不可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小狼的位置。他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可是还是不放心,赶紧奔向羊圈。他害怕狼群救走了小狼,又袭击了他的羊群。
来到羊圈,他看到所有的羊都挤在一起安静地睡着,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冲突的迹象。他又纳闷又伤心,怎么也想不出小狼会跑到哪里去。那一只可爱的小狼转眼消失了,让他后悔没有把小东西留在了身边。
那日松又返回狗圈,在各个狗窝中翻找了一通,恨不得将整个狗圈翻个底朝天,可是,哪里也没有小狼的影子,自己倒是出了一身汗,也把狗圈中的狗们几乎都折腾醒了。几只母狗非常生气,在喉部发出一阵阵敢怒不敢言的咕噜声。那日松叉着腰,喘着粗气,鼻尖上浸出了细小的汗珠,懊悔和烦燥让他简直无法平静下来。一通折腾,晨光已照亮了整个狗圈,被他翻腾起来的小狗们一个个钻出了狗窝。他没精打采地向狗圈外走去,到圈门口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哼哼声,不太清晰,他停下脚步,蹲下仔细听,又是一阵心满意足的哼哼声,是一种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哼哼的声音,是从索布亚的窝中传出的。他立马想起自己还没有翻找索布亚的窝。这是一只他极其不喜欢的狗,他根本就没想去它的窝中翻找,因为它的孩子已被父亲卖了。可是现在他明明听到一只小狗的声音,难道它背着一家人又找了一个野汉子生了一窝小狗?不可能,他根本没看出索布亚又怀孕的迹象,而且自从它的孩子被父亲买了之后,它一直还沉浸在孩子丢失的悲哀中,一天到晚几乎不走出狗圈一步,走出狗圈也只是斜着那只没瞎的眼,远远看着在母狗面前撒欢的小狗,往往这时其它的母狗就会在它面前摆出作为母亲的骄傲和不可一视的样子,有意气它,气它曾经被主人宠爱,对它们不理不睬。如今它既瞎,又无儿无女,这样惨淡的境遇却也没得到它们的同情,只有幸灾乐祸。远远偷看小狗玩耍的索布亚一感到它们的幸灾乐祸,马上就会收起刚刚展现在脸上的笑容,低下头来,转动着那只没有瞎的眼睛,悲哀、孤独地钻回窝中不再出来。有时那日松看着它忧伤孤寂的身影会产生一种怜悯之心,可是一想到父亲那次和它一起出猎回来,它跛了腿,瞎了眼,父亲受了重伤,伤好后,他却喜欢上了酒,并一发不可收拾地整日烂醉如泥,完全没有了原先的勇猛刚毅,母亲的脸上也从此没了笑容,家中的气氛一下令他感到了冰冷和陌生。他把这一切变化都归咎在了索布亚的身上,他觉得是它没有尽到一只狗的职责,没有全力去保护它的主人,所以尽管他有时会出现侧隐之心,但还是从来不去靠近它。
现在从它窝中传出的小狗的哼哼声还是吸引了他,他来到它的窝边,蹲下身,探进头去。他差点儿兴奋地大叫起来,他看到他努力寻找的小狼正侧卧在索布亚的腹部,用两只前爪抱着它奶水膨胀的乳房,小嘴叼着****拼命喝着奶,两只后爪在空中舞动着,摇摆着小小的尾巴,嘴里还不断地发出惬意的哼哼声。索布亚低头舔着小狼身上的绒毛,一种快乐,一种满足,一种安详的神情溢于言表。
他想不出,小狼是怎么来到索布亚的窝中的,但是看到它那被奶水填充得滚溜溜圆的肚子,他放心了。
“太棒了!我怎么没想起你,我早该把小狼给你。现在你有儿子了,小狼也有妈妈了!你一定要把它带大啊!”那日松说着用手抚摸着索布亚的头,表示对它的感谢,它抬起头看着他,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不理它的马童突然会这样爱抚起自己来,它“汪汪”叫了两声,就非常受用地享受起那日松的抚摸来。
小狼被索布亚的叫声惊得一下松开了****,翻身爬起来,抬起自己两眼模糊的头,竖起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警觉地听着,嘴中发出害怕的哼叽声,并拼命向索布亚的肚子底下钻。那日松看着它可爱的样子,把它抱了起来。小家伙在他的手中立刻蜷缩起身体,倒在他的手心又装起死来,那极短的绒毛颤巍巍地抖动着。那日松大笑起来,轻轻抚摸着它肉嘟嘟的身体。
“嗨,小家伙,从今以后你就叫阿古拉吧!我会把你培养成一只勇敢的猎犬,你要多吃奶,快些长大,你的妈妈现在是最棒的。”那日松给小狼起了一个他认为非常好听的名字,希望他的小狼能成长为一只像山岳一样高大强壮的狗。
阿古拉被放回了窝中,索布亚感激地冲那日松摇了摇尾巴。
我们的阿古拉从此以后,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狗,跟在瞎眼的母亲身后享受着母亲的爱抚,聆听着周围“汪、汪”,而自己却永远也叫不出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