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钱,最后顾嫂还是收下了,但她坚持着把这些钱分成四份,自己这边留一份,两份给同样处在市郊的两所养老院,一份给她农村老家附近两所勉强维持教学的山村小学。
这样的决定,我当然没有理由反对,人生在世理当多行善。
回清泽医院的路上,我心里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尽管那片乌云还一直笼罩在我的头顶盘旋不散,但在那一片乌云外,依旧是万里晴空。而关于顾嫂,骆泽也趁着这点儿时间,同我讲了讲她的故事。
顾嫂不是郑州本地人,她的老家在郑州附近的一个县城边的镇子上,也就是说,那里连县里都不算。郑州附近尽管处于中原地区,但这并不代表中原没有山,由北到南,伏牛山脉,太行山脉,桐柏山脉,大别山脉,这四大山脉自古便绵延千百里,覆盖了大半个华夏腹地。
而顾嫂的家,就在这些大山之中。山里,因为交通的不便,通常情况下,各个方面,包括人的思想都比山外要封闭许多。顾嫂的父母就是其中重男轻女的典范,顾嫂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因为老一辈人封建思想,使得她们姐妹四个在家里,都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
在父母眼中,给口饭吃让她们长大,仅仅是为了给唯一的儿子换些钱来娶媳妇。顾嫂今年三十三岁,她的两个姐姐在十六岁的时候,便被父母以两百元的高价聘礼,嫁给了同村的男人,在未成年的年纪,为别人生儿育女。
这种生活,是顾嫂所不愿的,所以当她十六岁将至的时候,她带着妹妹徒步从山里走小路,逃了出来。
然而,这样的逃离,并不是悲惨生活的结束。
骆泽认识顾嫂,是在他入刑警行业的第一年,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他参于的第一个拐卖妇女案——顾嫂和她的妹妹,就在其中。
当时的姐妹俩,已经在外逃了五年了,没有学历,没有身份证户口,使得她们在外的生活,寸步难行。从县城到市郊,再从市郊到市区,为了不被家人找到,她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也就是因此,无依无靠的姐妹俩被人贩子给盯了上。
其中的过程,骆泽没有多说,而救出来顾嫂姐妹俩之后,他在做笔录的时候得知了她们的遭遇,隐约知晓一些这类情况的他犹豫了。
没过几天,与她们同一批解救出来的妇女,在案情清晰之后,都被送回了家里与家人团聚,但这姐妹俩,死活都不愿回去。骆泽那时才刚刚参加工作,年轻气盛,正能量二十四小时都处于爆棚状态,他把这两姐妹留了下来,经过多方沟通之后,让她们暂留在救助站里帮把手,管吃管住。
我能想象到骆泽的这个决定,对于顾嫂姐妹俩来说,意味着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所以,姐妹俩留了下来。骆泽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帮这俩连户口都没有的姐妹办理了身份证明,又在工作之余,多方打听,寻了个靠谱的工作给她们。
但,当全新生活展现在她们眼前的时候,顾嫂果断地拒绝了,她没有任何犹豫的留在了当时条件简陋的救助站里,甚至不要工钱,只要有饭,有地方住。
骆泽劝了几天,当时的顾嫂才刚刚二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虽然留在救助站里帮助他人是个挺好的事情,但处于那个年纪的顾嫂,明显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最后,顾嫂还是留下来了,并且一留,就是十几年。从当初的救助站到现在的福利院,顾嫂都是全身心的投入,甚至到现在为止,她连院里给发的工资都没有为自己所用过,每一分每一厘,她都用在了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身上。
“不,说起来,应该算是有一次例外的。”骆泽说。
三年前,顾嫂在夜里三点,被送到了医院。
福利院当时进了小偷,准确说是丧心病狂到来孤儿院偷孩子的人贩子。顾嫂当时负责照顾的就是婴幼儿,因为婴儿在夜里睡不安稳,她在夜里睡眠也自然很浅,以至于两名男性人贩刚刚撬开一楼的大门,她便醒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一番争斗里,守在一楼的顾嫂的尖叫叫醒了当时在二楼守夜的男人——她才结婚两年的丈夫顾文武,一个才刑满释放三年,自愿到福利院工作的男人。
但不幸的是,两个人贩子的手里有刀,顾文武冲下楼后,为了保护顾嫂和孩子们,冲上去挡在了最前面......最后,骆泽带人匆匆赶来,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夫妻俩。
福利院的孩子们,一个没丢,但已经懂事的,都哭作一团,报警电话,是一个稍大些的孩子在人贩子走后,哭着打给他的。
顾文武身中数刀,其中一刀扎在心脏,两刀扎在肺部,没能等到救护车来,他已然没了呼吸和心跳。顾嫂胳膊上中了一刀,腹部中了一刀,手上中了一刀,右手小拇指被切断,经过十个小时的抢救,保住了性命。
而这十几年来,顾嫂唯一为自己私事花钱,是给自己丈夫买了套得体的寿衣。
顾文武的墓地,是骆泽队里凑钱出来买的。他们一队刑警头一次组团出行,为一个曾经是过失杀人犯,而后为了保护孤儿而死的男人去陵园销售部挑选墓地,还价。
骆泽说,这件事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清泽医院的大楼外,我鼻子酸酸的,再回想起衣着陈旧的顾嫂照顾孩子们的画面,眼眶已然湿润。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他们也许出身不幸,童年亦是悲惨,抬眼望未来,却尽是阴霾,但他们却并不曾放弃;在走出阴暗之后,阳光下的他们没有满心仇恨,疾世愤俗,依旧以善良的本性待人,助人。
顾嫂这个人,以及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尊敬的。
已经到了上班点,骆泽没有下车,我拉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安昕,一路受着数十双眼睛递送过来的同情及默哀,进了医院大楼——正常人的概念里,在医院哭成这样,不是自己身体得了绝症,八成就是家人过逝,而我们俩的情况,明显比较接近后者。
六楼,依然安静。
安昕擦了把眼泪,拉着我进了610。强子正陪着楚玥桐坐在电脑前想恐怖小说的剧情,我跟安昕这样突然的进来,倒是把这俩人吓了一跳,没了债务压力的楚玥桐,哪怕胳膊还伤着,可她这两天脸上的笑容里,那抹轻松之意却是一直都在。
安昕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没等我开口,她眼泪吧嗒吧嗒地又掉了起来,这架势,倒是把刚刚缓过神来的楚玥桐二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楚玥桐连忙起身,一边单手拉着安昕往床边走,一边回头诧异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的意思是:出去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哭的跟闹了分手似的?
我张口就要解释,可强子却是突然起身,面色严肃地拉着我往外走......这模样,似乎在我们去福利院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事!回头看了一眼正抱着楚玥桐呜呜哭着的安昕,我没再犹豫的跟着强子回了612。
这个过程虽短,但我脑子里已然跳出了数个可能,是不是黑叉那边儿又有了什么动静?亦或是华氏鬼王兄弟,又出来闹事了?再不然,是不是拓跋雪漫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在关上612的门之后,强子一脸凝重地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老妖在替收集清游收集阵法材料的时候,意外得知,前天晚上在郑州东郊附近,爆发了一场鬼王大战,尽管事情发生的地理位置足够偏,但依然有着数十人受了鬼物阴气的影响,被迫住进了医院,到今天上午为止,已经有两人因为阴气入体过重,而失去了生命。
“他们人在哪里!?”我顿时倒抽了口凉气,鬼王身上的阴气入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只是几丝几缕,对于普通人而言,也是危害极大的。
更不用说的是,这时间上都过去了将近两天,如果再不采取有效能驱除阴气方法,这数十人,恐怕都得因此而丧命。
“我师父已经叫了老妖和胡南珍他们一起去了,他让我留在医院里,等你回来让你也赶紧过去。”
“那你呢?”
“我等会儿得上八楼去,拓跋雪漫还在我师父办公室里放着呢,她还没醒,我得看着她。”
“好。”
人命关天,没敢再多留,我匆匆和安昕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出门打了车,便往清游留给我的医院位置赶去。但悲哀的是,出租车司机的技术相较骆泽而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加上这两家医院之间的距离长达十几公里,又遇了下午的上班高峰期,当出租车到达东郊医院大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我下了车,第一眼便看着了站在人群里等着我的胡南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