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大营中,李瑁李光弼以及回纥大军的统领乞扎纳力正在商议进攻事宜。李光弼的想法是,先给叛军守军一些颜色看看,重压之下再展开心理攻势,对史思明招降。但前提是,第一次攻击一定要猛烈而凶狠,要让史思明承受巨大的压力,觉得城池很快便会被攻破,这样便为招降增加了巨大的砝码。鉴于此,关于第一次进攻的安排,李光弼需要和乞扎纳力做出说明和沟通。
“乞扎纳力将军,此次攻城,你的回纥大军是为主力。我拟以手下兵马为辅,替你们填埋陷坑,搭建渡过护城河的桥梁,以利于你的部下骑兵快速抵近城墙攻击。不知乞扎纳力将军可有疑义?”
“李大帅,这我可不同意。我回纥大军确实勇猛善战,也是此战主力。但你不觉得一开始便动用主力攻城,会让大军遭受重大的损失么?敌军第一波的反击是极为凶猛的,你难道要留着你的那些无用之兵在后,却叫我回纥勇士前去送死么?这可不妥。”乞扎纳力摆着手晃着满头的小辫道。
李光弼皱眉道:“乞扎纳力将军,你似乎没有明白陛下和我定下的谋略,我们想第一波猛攻对手,造成压力,这才利于招降对手。而你的回纥骑兵能做到快速攻到城下给予对手巨大压力,所以才会这么决定。”
乞扎纳力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在我们那里,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招降的办法。敌人若能招降,便可能会背叛,那这样的人招降何用?迟早会反受其害。你们的计谋恕我不太赞成。”
李光弼沉下脸来道:“乞扎纳力将军,你可莫要搞错了自己的身份。咱们两家是签了约定的,你们只是借兵于我平叛,仅此而已。你若以为于战事大略上也有指手画脚的余地,那你便错了。这件事上可不是你所能决定的。”
乞扎纳力叫道:“我没兴趣管你们的事,但我要对我的回纥勇士们的性命负责,我不能让他们被你们用来去送死。”
李光弼冷声喝道:“乞扎纳力将军,你这话可没道理。借兵平叛,本就会死伤士兵,难道你还指望着十万回纥兵马完好无缺的回去不成?我大唐和你们回纥人有协议,伤亡兵马皆有赔偿,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何道理?”
“赔偿?你们那点钱财便可让我回纥人去替你们送命么?我回纥勇士可都是无价之宝。”
“放肆!”李光弼怒喝道:“乞扎纳力,你这么说,我们还要借你们的兵马何用?我们难道借的不是兵,倒是请了一帮祖宗老爷回来供着不成?简直荒唐!”
乞扎纳力也赫然站起,针锋相对的道:“这事你跟我叫嚷也是无用,我回纥大汗交代了我要珍惜回纥勇士的性命,我便按照大汗的意思去做。你要我们去送死,我绝不会同意。”
李光弼怒道:“那便请你的大汗来咱们再确认一下双方的协议,不然这借你们的兵马何用?”
乞扎纳力毫不客气的回敬道:“轻便,要不要我即刻带着大军离开此处?”
李光弼气的身子发抖,正欲反唇相驳,一旁的李瑁忙开口道:“二位,二位,怎么就吵起来了?这不是商量事情么?”
李光弼指着乞扎纳力道:“陛下您也听到了,他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公然撕毁协议么?他的兵马不听调度,咱们借来这些老爷兵有何用?”
李瑁点头道:“稍安勿躁,这是话赶话呛上了而已。乞扎纳力将军,你可不能上头。朕和你们的大汗是定了协议的,协议签订,双方便要遵守。你说你率兵离去,朕相信你这是气话。若当真这么做了,便是撕毁了双方的协定,朕从此对你们回纥人便没有任何信任了。你们莫看我大唐如今生乱便对我大唐不敬,若是真的翻了脸,朕可也不怕你们。朕坐拥大唐天下,平息叛乱之后数年内便可恢复元气,到时候你们回纥人想和我大唐再拉上关系,朕是决然不准的。我天朝之人最重信用,无信则不立,无信则失德。你明白朕的话么?”
乞扎纳力当然明白,他也根本不敢真的撕毁协议。
“尊敬的大唐陛下,我不是真的要那么做,但你们这个计划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你们的人更熟悉攻城战,我们回纥人更适合马战。叫我们第一批攻城实在不妥。这样吧,我出三万兵马,加上你们的五万兵马,八万人进行第一梯队的攻击。我再给你们三万匹战马,这样便可解决冲锋速度的问题。贵朝大军和我回纥大军携手同攻,取长补短,相信定可见奇效。”
李瑁扭头看着李光弼,李光弼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李瑁这才笑道:“瞧瞧,这不就解决了么?什么事都可商议,为了大局大伙儿都要做些让步才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乞扎纳力将军,你就留在朕的大帐中吃饭,一会儿和李元帅喝杯酒,这事儿便过去了。这叫做杯酒泯恩仇。哈哈哈。”
……
十二月初三清晨时分,雾霭散尽之后的长安北城芳林门外,大唐官军和回纥联军密密麻麻结阵而立。
长安北城城门七座,东侧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四座城门,但因为是宫城城门,城高墙厚且受地势所限,另外李瑁也不想因为攻城而毁了两座宫城。故而此次攻城的重点集中在西侧的芳林、景耀、光化三座城门。光化门在最西边的靠近长安西城墙,地势逼仄。景耀门在芳林门和光化中间,地势开阔,倒是一处合适的进攻地点。但是因为有永安渠穿城而出,导致地形割裂,也不是个好的攻城之处,故而芳林门便成了唯一的地势开阔适合突破的城门。
清晨的朝阳洒在营前的几面龙旗上,龙旗在寒冷的北风之中泼喇喇飞舞招展。龙旗下方,李瑁骑着一匹白马策马而立,他的左右骑着黄骠马全副武装面貌清俊的是李光弼,另一匹矮脚粗壮的马匹上坐着的是须发卷曲满头小辫穿着宽大皮袍的回纥军领军将领乞扎纳力。
“陛下,辰时已到,臣请命下令攻城。”李光弼马上拱手,对着李瑁沉声道。
李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摆着纤细的手掌道:“准!”
李光弼沉声道:“遵旨!”转过头去,挺直了马背上的身子,沉声下令道:“擂鼓,下令进攻。”
片刻后,十八面一丈多高的大鼓在两侧被咚咚敲响,随着这震慑魂魄的隆隆鼓声的响起,大唐自安禄山叛乱以来的第一次收复京城长安的战役正式拉开序幕。
鼓声之中,上万名唐军步兵背负着泥包沙袋扛着木板长杆等物开始从前阵之中冲出。在奔行道距离城池数百步之外时,他们纷纷用背负之物对距离城下数百步范围内叛军挖掘的马坑和陷阱进行填充搭建。随着这些陷阱陷马坑被一一的填平,上千架投石车在唐军士兵的推动下缓缓前移,一步步的接近射程之内。
长安北城城楼上,史思明站在城垛旁紧紧盯着下方的唐军的动静,他的眉头紧锁着,但拳头却紧握着。
“传令各军,不要慌乱。待他们进入射程之后再行攻击,不要浪费箭支和气力。这一次要给他们个教训,连王源都不敢这么贸然攻城,李瑁却想来夺回长安,简直白日做梦。告诉所有领军将领,谁要是敢怯战畏敌,让敌军攻上城墙的话,我便唯他是问。”史思明沉声喝道。
“遵命!”身旁的史朝义田承嗣等众将领沉声应诺,传令兵将史思明的命令迅速传遍城头守军。
城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攻城大军一步步的接近城下。在进入两百步距离之内时,长安城头高高的箭塔和城墙上的弩箭如瓢泼大雨一般的倾泻而至。这还不是城头的弓箭手们射出的箭支,城头弓箭手的射程只在城下一百五十步范围内,这还是在居高零下的情形下的最远射程。发动第一轮打击的是箭塔上的强弓手和城墙上的三百余架床弩。强弓和床弩的射程在两百步到三百余步之间,史思明硬是在放唐军攻城兵马进入两百步范围内后才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长安的城墙上的箭塔在这数月之间被史思明从三十五座扩建到了八十五座。长安北城墙东西全长十八里,也就是说,每一里的城墙便建有箭塔八座箭塔,相隔不到数十步便有一座高达八九丈的箭塔。加上加高加固后的城墙高达四丈,箭塔的总高度达到了十五六丈。远望还没觉得什么,近看几乎直插天际一般。
每座箭塔上都配备五十名强弓手,光是这八十五座箭塔上的强弓手便有近五千人。这五千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往城下发泄着他们的火力,在三百步范围内可以肆意的将箭支射向任何一处。
和箭塔上射下的一蓬蓬箭雨相比,城头的床弩给人带来的感觉更为恐怖。床弩射出的弩箭粗大而沉重,飞行之中带着低沉的风雷啸叫之声。就算没有射中,当你听到它们带着低沉的嗡嗡声冲耳边掠过的声音,胆小的怕是立刻便要屁滚尿流瘫软在地。更别说当弩箭射中人体之后的恐怖景象了。巨大的劲道可以将人像是稻草人一般的穿透,并且带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往后翻滚数丈,直至成血肉模糊姿势扭曲的一团。床弩的杀伤之敌远没有弓箭带来的杀伤多,但它却带给人更大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