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城东的民居小院里,柳绩满脸通红浑身冒汗,他万万没有想到,吉温竟然怀疑自己和京城中的人命案以及入室的劫案有关。
自己在京城之中确实结交甚广,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这个周猛确实是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一个。但周猛虽是市井中人,以柳绩的眼光看来,他还不至于干些杀人抢劫的勾当。但自己此刻不知内情,无法为之辩解,而且事情已经到了自己头上,这时候不是为周猛开脱的问题,而是自己能否脱身的问题了。
“吉士曹,如果周猛真的做下了案子,我虽与之有些交情,也绝不会包庇他。但吉士曹要把话说明白,我柳绩可不会去干什么犯法的勾当,更别说参与什么人命和入室抢劫的大案之中,这一点可不能信口雌黄。干系到本人的声誉和品行之事,我不能容忍他人造谣诬陷。”柳绩挺胸正色道。
吉温哈哈一笑,冷眼看着柳绩道:“柳别驾看来还没弄清楚状况,你也不想想,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寻你,难道是来游山玩水的么?也罢,给你看看证据。”
吉温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的纸张来,微笑递了过来道:“这是周猛的同伙蒋平山、沈六郎等人的供词,你好生的看看吧。”
柳绩结果那些口供来急匆匆的开始翻看,片刻之后,脑门上全是冷汗,喃喃道:“这是诬陷,这是诬陷,完完全全的诬陷。我根本没做过这些事情,这是有人刻意的诬陷我。”
吉温伸手夺过口供塞入怀中,叹息道:“柳别驾,这种言辞某家见的多了,犯了案子的人谁不说自己冤枉,谁不叫唤着自己是被诬陷的?这上面说的事情是否属实你心知肚明。那周猛在西市欺行霸市,你是否曾经带着手下的士兵给他壮过威风?周猛在西市收取商家的份子钱,每月高达一百三十余贯,你是否分的三成?”
柳绩叫道:“我并不知那是什么份子钱,那是我像周猛借的的钱,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我手头拮据,周猛借我周转仅此而已。我若知道这些钱财来路不正,怎也不会要的。”
吉温淡淡道:“这样的托词还是骗鬼去吧。我再问你,你是否跟周猛谈论过你在京城中的仇家?命案中有一名叫马全的人,曾经和你关系不错。马全的妻子张氏和你是什么干系?”
柳绩汗珠涔涔而下,沉默不语。
吉温微笑道:“柳别驾,你好歹也是和有身份的人,怎能干出与他人妻室通奸的丑事来。我也知道,在京城你的在太子府的岳丈管束的你很严,你的夫人对你也很强势,你没胆子在外边找女人,但也不能睡了身边兄弟的妻子吧?好吧,就算你睡了马全的妻子,也不能因为马全找你闹腾,扬言要揭穿此事,便让周猛杀了马全吧?你未免做的太过了。”
“我没有让周猛杀他,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柳绩颤抖大叫道。
“三月十二午后,你和周猛等人在西市酒楼之中喝酒,你醉酒之后是否说了马全找你的麻烦,恨不得一刀砍了他这样的话?”
“这……”
“你可千万别否认,蒋平山、沈六郎都在场,口供上都写的明明白白,抵赖也是无用。”
柳绩发抖道:“那只是醉酒后发泄的言语,岂能当真?”
吉温冷声喝道:“笑话,但那马全确实是死了,而且是被周猛所杀,焉知你不是指使周猛替你除去心头的祸患,只是这种事情你不便明说罢了。我再问你,你们在一起聚会喝酒的时候,是否谈论京城豪富之家,据说你提及了十几家豪族世家,声称他们家中钱财巨富,譬如卫国公府,你是否说过魏小侯爷命好,祖上留下万贯财物任他挥霍,很不公平之类的话?”
柳绩瘫坐于地,低声道:“确实说过,但是……”
“住口,你定要说你是酒后闲话了,但事实上,京城大户遭到入室劫财之事屡屡发生,这几年出了十几桩大案,而且有的案子还夹杂人命案,现在有证据证明,都是周猛一伙所为。你还以为你脱得了干系么?”吉温冷声喝道。
柳绩终于明白,吉温是要将这所有的事情都要一股脑的安到自己头上了,而且这些事也似乎难以辩解的清除,因为自己也确实说过一些过头的话,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
譬如那马全的妻子,自己确实睡了她好多次,马全知道后也曾经威胁公开此事,自己拿了不少钱去搪塞,但可惜的是自己并不富有,俸禄什么的都被夫人掌控着,自己根本没钱去平息此事,马全拿不到想要的数目放了些狠话,自己苦恼之下才酒后和周猛等人说了这些事。而马全不久后真的死了,自己也怀疑是周猛帮自己做了他,但这种事柳绩又怎会去查问?
而谈及长安富户的事情,那也是平日闲聊的时候大家对世道不满,觉得辛苦打拼也不能挣到万贯家私,那些世家豪族的后代生下来便是金银满屋,这才有感而发。自己不过对这些豪族们的情形比较熟悉,周猛他们问起来自己当然说的比较多,但周猛他们若是真的这么干了,倒也很难说清楚不是因为自己的言辞渲染。
但柳绩隐隐觉得,周猛这个人不至于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自己与之结交甚厚,不仅是因为周猛的可以附会,也是因为自己觉得周猛不是一般的市井闲汉没有脑子胡来,而是个颇有些本事和心思的人。要说周猛暗地里做出这么多大案来,柳绩到现在还不能相信。
况且柳绩刚刚发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那便是刚才自己看的证词之中,并没有周猛的证词,也就是说周猛并没有认罪。主犯没有供词指向自己,吉温此行便有着欺诈自己认罪的嫌疑,自己不能轻易的被他们吓唬住。
想到这里,柳绩昂首道:“吉士曹,你们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我不屑于辩解,若是吉士曹认为我是幕后指使,便请拿出直接证据来。我要求和周猛对质,若是周猛咬定是我指使,那我无话可说,听凭处置便是。”
吉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数滴唾沫喷到柳绩的脸上,柳绩伸袖子抹去,怒道:“吉士曹,难道这个要求过分吗?你们说我牵扯人命案入室抢劫案中,我连要求对质都不成么?那可就是诬陷我了。”
吉温笑声停歇,看着柳绩道:“当然可以对质,我也希望你们对质,这样便能水落石出了。那么便请柳别驾将周猛交出来吧。”
柳绩楞道:“这话是何意?”
“何意?那周猛在逃,而你柳别驾又突然离开京城来到这狗不拉屎的北海郡任职,这难道是巧合么?是否是知道案子发了,带着周猛逃离京城,包庇于他?我们此行前来便是要你交出周猛,并认罪伏法,你还在这里装的很无辜,没想到柳别驾做戏倒是有一套。”
“血口喷人,我岂止周猛下落?也并无包庇于他,吉士曹,我给你面子,但你别忘了我柳绩也不是好惹的。你若想诬陷我,怕是有人会不答应。”柳绩起身怒道。
“坐下,再乱动刀剑无眼。”旁边吉温的手下举刀怒喝道。
柳绩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刀剑,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之理,只得退后几步怒目而视。
吉温站起身来,缓缓踱了数步道:“柳别驾,你无非是想说你和太子之间的关系罢了,但我告诉你,本人这次来是得了政事堂李相国的首肯,李相国说了,此事无论牵扯何人,有何背.景,都要秉公办理,所以你也不要拿这样的话吓唬我。那周猛我们已经探知行踪,便在这北海城内,你今日不交代,我们也会很快抓到他。我们找你,是想给你机会罢了,你若识时务交代了实情,我们也不会为难你。正如你所说,你和太子是亲眷,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们抓到周猛之后打算让案情在他身上了结,并不想牵扯到你,你要明白我们的难处和苦心。”
柳绩此时当然不能认怂,硬着头皮摇头道:“不必了,若我真的牵扯其中,你们拿了我便是。”
吉温阴阴一笑道:“看来柳别驾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罢了,当我没说。为了防止你向周猛通风报信,这几日我们请柳别驾跟我们呆在一起,请柳别驾写个字条,我们派人送到郡衙告假,这总不过分吧。好歹你为了自证清白,也该协助我们抓到周猛才成。”
柳绩本想一口回绝,但好像拒绝也是无用,就算拒绝吉温也不会让自己轻易离去,皱眉点头道:“但只可以两日为限,两日之后我可没时间陪你们,我北海郡大小事务繁多,政务我可不能耽搁。”
吉温笑道:“哪敢耽误别驾的政务,那岂不是我们的罪过,离了柳别驾,北海郡还不一团糟么?用不了两日,一天一夜便可水落石出。”
柳绩不理他的揶揄,冷哼不语。
吉温招手道:“让柳别驾的心头肉来替你磨墨铺纸如何?”
柳绩这才想起到现在没看到水姑娘,吉温对身边人吩咐道:“请那位娘子出来吧。”
脚步声响,一脸煞白惊恐万分的水姑娘从房里踉跄出来,柳绩见她无碍,心中放了心,但柳绩忽然想起了一件极为严重的问题,正皱眉思忖时,便听吉温开口了。
“柳别驾日子过得很滋润啊,瞧瞧这小娘子,水灵俊俏的很,难怪柳别驾离开京城到北海郡来,难怪尊夫人留在京城不跟着来,原来是知道柳别驾被别的小娘子照顾的这么好,怕是很放心了。”
柳绩心中咯噔一下,被找到这处地方便表明吉温已经知道水姑娘和自己的关系,此刻抵赖也是无用,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住了。一想到夫人得知此事之后的嘴脸,老丈人杜有邻知道此事后的言语,柳绩便头皮发麻,心里坠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早上起来还心情愉悦的柳绩无论如何没想到,在几个时辰之后,自己的人生便落入了这样窘迫的境地。
……
长安秦国夫人府内堂院子里阳光明媚,出了屋子的王源心情好了不少,来时的所有疑惑都已经得到解答,发生的事情虽然相当的诡异,但起码并不算太过糟糕。只要不和那虢国夫人有什么苟且之事,便没有突破底线。
当然,和秦国夫人和两位侍女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料之中,但发生了便是发生了,王源并不是纠结之人,在这件事上自己同样是受害者,也没有刻意的去招惹她们,倒也心中并无太大歉疚。
院子里阳光耀眼,王源看见远处绿树掩映的红色回廊中,紫云儿和青云儿两个娇俏的身影正凭栏无语而立,见到王源出来,两人几乎同时转身将背对着王源,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看王源一眼。
但让她们不安的是,王源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直奔回廊而来,两人紧张的攥住木栏杆,身子微微的发抖,脸色也更加的苍白。
“两位姑娘。王源有礼了。”王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紫云儿咬着牙不回头,手心里全是汗。青云儿似乎觉得不该如此怠慢王源,转身低头微微还礼。
王源其实也很尴尬,虽然和两个女子发生了肌肤之亲,但说实在的,自己甚至对她们的身体毫无印象,因为那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意识。然毕竟害了她们,而且吃了猛药之后的行为给两人造成了重创,这事儿逃避也是无用,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来说清楚为好。
“唔……我不知如何开口,那晚上发生的事情……夫人刚才已经对我全部都说了……”王源硬着头皮开口道。
“求你……别说了。”青云儿的头低垂着,下颌快要碰到胸口了。
紫云儿猛地回过头来,咬牙看着王源道:“为什么不说?青儿,我们拿清白身子救了他的命,倒要听听他拿此事怎么办。”
王源咂嘴道:“这个……两位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我对此事负责便是。夫人说……”
“夫人说要把我们送给你当妾是么?你想的倒美,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紫云儿冷声道。
王源挠头道:“夫人是这么说的,但也未必便需如此,一切还是看两位的态度。总之,你们想要我如何补偿,我便如何补偿就是。”
紫云儿冷笑道:“我要你还我们的清白,你办得到么?”
王源咂嘴道:“这……恐怕办不到了,两位姑娘,这件事我也并不想发生,但事已至此,也无后悔的余地。如果当时我稍有意识的话,也必不会对两位无礼。”
紫云儿怒道:“何止是无礼,你瞧瞧我们身上。”
紫云儿猛地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但见手臂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又猛地一般撕开胸口的衣服,露出半截胸脯来,雪白的肌肤上同样是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
王源惊讶无语,紫云儿又伸手撕开青云儿的衣领,同样满是奇怪的青紫痕迹。青云儿忙伸手掩住衣领,低声道:“紫儿,莫要这样。”
“瞧瞧你干的好事,看你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却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青儿到现在还见红淋漓不止,将来必会留下病根,你这禽兽,我恨不得杀了你。”紫云儿怒斥道。
青云儿满脸通红,低声连道:“紫儿,别说啦,别说啦。”
王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问也是个对女人温柔的人,那天如此疯狂,必然会给面前这两个女子留下极大的阴影。其实那晚的行为便是等同于变态的强暴,看来很难让她们原谅自己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时我确实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我做出禽兽之行伤害了两位,心中甚是愧疚。我只能说,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会记着此事,会有机会报答的。这件事我定三缄其口烂在肚子里,夫人的提议我也不再提及,因为我现在才明白,纳你们为妾的主意其实并不是个好主意。两位好好将养身子,但能相处什么补偿的办法,尽管跟我提出来,我一定全部满足便是。”
紫云儿冷哼一声不说话。
王源叹了口气拱手转身要走,紫云儿怒道:“你打算就这么走了?就这样推辞过去一走了之?”
王源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紫云儿道:“夫人说要把我们送给你为妾,我是不愿的,但青儿我不知她愿不愿意,你怎不问问她的主意?”
青云儿忙道:“紫儿,别为难他了,让他去吧。”
紫云儿道:“青儿,难道你愿意去跟杨钊么?杨钊不是一直缠着夫人要你去作妾么?我看这便是天意,发生了这件事情。这王源和杨钊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也许这两个人中你必须要跟一个了。”
王源满头的雾水,不明白紫云儿说些什么。紫云儿看着王源道:“那天杨度支郎来府里请你去内宅说话,我对你态度不好,那是因为度支郎正向夫人讨要青儿为妾,你可记得此事?”
王源猛地想了起来,那天是自己第一次进内宅见秦国夫人,确实被紫云儿数落去的太慢,王源还开玩笑说‘难道我要生翅膀飞过去’。当时紫云儿无缘无故对自己发飙,自己还觉得很是奇怪。原来却是杨钊正在向秦国夫人讨要青云儿为妾的事情。想必紫云儿正为此事烦恼,所以撒气撒到自己头上了。
“原来如此。”王源恍然,倒也是能理解杨钊,虽然杨钊府中美女如云,还有不少美貌的新罗婢女伺候。但男人都是这副德行,弄不到的才有新鲜感。出入秦国夫人府多次,对夫人身边的侍女也有些眼馋,难怪王源有几次觉得杨钊的眼睛在她们身上打转。
这件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在秦国夫人和杨钊看来,也不过是赠一个奴婢给对方的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对被赠的人来说,便是一件大事了。紫云儿和青云儿恐怕正为此事而烦恼。
“紫儿,你莫管我的事了,求你了。”青云儿羞愧难当,哀求道。
紫云儿跺脚道:“罢了,你们自己说话吧,我去伺候夫人了。王学士,我只告诉你,救你并非我本意,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奉夫人的命令行事。今后你我毫无干系,你若是敢以此便对我无礼,我可不是好欺负的。青儿的事情她自己决定,若她要跟着你,你要把她当救命恩人看待,不可怠慢她,否则我一样不饶你。”
紫云儿说罢下了回廊,分花拂柳般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