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陈虽然很想让自己开心起来，可当自己在几个文件上签上字，嘴里就是一阵苦涩。
他卖了这家行会。
狐狸大姐也带人赶来，她身为分会的会长，自然是来这边收人的。
从一个一级行会退出，跳到一个三级佣兵团，隔壁家的玩家像是经历了一次时空穿越和回溯。
他们从一艘船底触礁即将沉默的帆船上跳了下来，暂时转移到了一艘艘来救援他们的救生艇上，等待着登入另一艘更大、更坚固的大船。
这个游戏，泛服务器而言，每个行会都是在锻造一艘战船。
争夺资源、夺取利益，齐心合力将行会的战船建造成型，下水、驶向海洋。
在乎这个过程中，为了将自己这艘战船打造的更加坚固、火力更加强大，和临近的战船发生冲突，乃至爆发战争。
直到，这个大区驶出的战舰，遭遇到其他大区的战舰编队，那就会是全面的战争。
这是虚拟世界的战争概述。
隔壁家这艘船，被潜水和剑神撞的驶离原本的航向，又在想要返回安全水域的过程，被自己的船员砸破了船底龙骨……
“大家以后就要一切奋斗了！有什么对行会发展有利的意见，可以直接找到我来进行反应哦！”
狐狸大姐用她，那能够撬动神仙凡心的魅力，感染着这些刚刚加入佣兵团的新潜水众。她像是一只花蝴蝶，在人群中不断穿梭着。
凌晨两点，老狼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几千人的编制也已经稳稳地落入了第一分会。
但他也没着急着下线休息，反而是背着手和隔壁老陈并肩站着，从广场边缘一处建筑的边缘，注视着整个广场。
大部分隔壁家的玩家，已经开始下线，或者有了下线的打算。
他们的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且得到了新的福利和更强大的行会保障，又不用担负背叛、反水这种词汇的压力，这对于他们而言，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难过的，只有那少数，见证着隔壁家这三个字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渐渐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的那群玩家吧。
“行了老陈，”老狼接过青红妆递来的手帕，放到了隔壁老陈面前，“你个盾战还整天这么感伤，搞什么这是。”
“这说明我感情丰富！”
隔壁老陈挺着脖子说了句，鼻尖耸动着吸口气，“我来隔壁家三年、三年啊，人这辈子有几个三年？”
“如果命硬的话，有几十个吧。”
“那青春有几个三年？”
“心不老，青春则永驻……”
“我去，我都这么悲伤了，你就别跟我打岔了行不行！”
隔壁老陈作势要踹人，老狼轻笑着，跳到了一旁。
“开心点，兄弟。”
“等几天恢复下心情吧……”
“嗯，我跟媳妇先去睡了，有事直接打我手机，我号码你存下。”
“有没有帝王老大的手机号？”
“你想干嘛？”老狼警惕地问了句。
隔壁老陈振振有词：“没事找他联络下感情，畅谈下人生，顺便混个脸熟什么的啊。”
“去，咱们会长现在的手机，除了玲珑妹子之外，一般都最少需要打十次，才会被接通。”
“好吧。”
隔壁老陈一手扶额，这大剑帝王竟然还有如此多，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他还在喊穆老板做‘帝王老大’，而非会长，却是一时间改不过口。
老狼和青红妆就近下线，下线之后干什么，估计会是少儿不宜。
广场上的人影越发稀疏，很快，只剩下了两三百人，在广场中心区域聚集着，他们大多是精英团长，或是行会的中高层，同时，他们也是最长时间在隔壁家的那批玩家。
论坛资料中的入会时间，就是很直观的一种资历。
没人让他们在这里集合或是商议什么，他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或是目光复杂，或是唉声叹气，又或者是在打起精神，鼓励着周围的伙伴。
“这感觉真要命啊。”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唉，以后可怎么办。”
“别唉声叹气的了，潜水其实也不错，最起码靠山硬，也不用提心吊胆了以后。”
角落里，一道身影背着手走了出来，在广场魔法灯盏昏黄光芒的照耀下，他的轮廓明暗不定。
若是仔细看，能看出他脸上的笑容，其实有些勉强吧。
“会长！”
“会长……”
声音有欣喜，有黯然，甚至有哽咽。
隔壁老陈从屋顶跳了下来，步伐有点踉跄地奔向了那边，隔壁老李一直屏蔽了所有交互途径，他不露面，谁都找不到他的所在。
“大家都辛苦了今晚。”
隔壁老李面色尽量做的接近正常，他努力笑着，眼角有些许皱纹。
“会长，咱们其实还能撑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可以一直这么烧下去，谁也不能把这把火扑灭啊。”
“就是，老李，兄弟们都能再跟你！”
“潜水虽然强，可他不是隔壁家！”
“好了，大家不要多说，你们有情绪我能理解，大家都安静下，先听我说两句。”
隔壁老李喊话都有点费力，提高语调，就会有一些沙哑。
隔壁家的这群老兄弟很快安静了下来，望着隔壁老李。老陈推开两人从外面冲了进来，站在了隔壁老李身侧。
张口，却看着他的背影，没喊出准备了许久的话语。
他本来想质问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快做这个决定，不给他们多一点的时间来准备。
“大家，跟了我有长有短，如果细数一下，都已经过了三年、四年，或是五年了吧。”
隔壁老李呵呵笑着，只是眼眶不自觉涌出泪花。
隔壁家的这群人默然低头，不少人肩膀开始了轻颤……
“是我做的不够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辜负了我们当初的梦想，对不起！”
老李朝着这些人深深鞠了一躬，再次抬头的时候，身影也有些不能挺直。
“会长！”
“老李你别这样。”
“大家不怪你，都是老姜那个哔哔哔弄到现在的这模样！”
隔壁老李抬起手，苦笑道：“不怪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也带着一部分兄弟去了，如果他日能锦衣富贵，也算是没有对不起咱们这些老兄弟的情谊。”
“唉，就是心里有点放不下啊。”他摇摇头，看着面前几人：
“隔壁家，今天晚上开始，就不在了。还没从行会退出来的你们几个，早点出来，我去把行会注销了。”
“会长！”
“假面……才是你们现在的会长，他人不错，也是个现在很少见的英雄人物。”隔壁老李嘱托着，“跟着他好好干，就算现在可能没有被重用，但肯定比别的地方有更多的机会。”
“嗯。”隔壁老陈点头应着，他低声说了句，“老李你过来吧，他们给了我潜水分会的副会长，我转给你。”
隔壁老李反而喜道：“假面他给了你醉月城分会的副会长？”
“你过来吧，这副会长我不想当也当不了，”隔壁老陈有点语无伦次，“潜水一个分会就有这么多人，我特么就是个傻帽、二货，我真当不了。”
老李拍拍他肩膀：“不要把真相说的这么明显。”
隔壁老陈捂着双眼：”都什么时候了，会长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哈哈哈，这什么是祸？没了咱们隔壁家，太阳还是照常升起，月亮也会按照规律圆缺。大家早点睡吧，老陈，跟我去逛逛。”
隔壁老李说完就走了，任凭身后这些老兄弟如何呼喊，他都没有再回头。
他怕回头，自己就真的回不去了。
隔壁老陈愣了一会，对着人群喊了几句，让大家稍安勿躁，他则朝着前面追了上去。
“会长，你要去哪？”
“去城主府，我去把行会注销了。”
老李声音听着并没有什么异样，随手将滞留在行会中的那几个老兄弟踢出了行会。
这一天，他在会长界面，看到了超过万条退会通知，也听到了几百次系统提示行会活跃度降低，他挺了过来……
但在城主府NPC面前的交互按钮上，他却终于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手指一颤，几次没能点到确定两字上。
终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身形朝着后方摔倒。
叮！系统提示：您所创建的行会隔壁家，被您正式解散。
叮！系统提示：您所在的行会隔壁家，已被您主动注销，该名称将不再保留。
隔壁老李没有真的摔倒，一旁的老陈抓住了他的手臂，扶着他站在了那。
“老李，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老李深吸了口气，抹了把双眼，笑道：“走，跟我再去仰月城逛逛吧。”
“哎。”老陈低头应着，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但却胸口发闷，说不出话来。
两个男人，深更半夜，行走在仰月城的街道上。
现实世界三点，游戏世界即将天亮，东天泛起了鱼肚白，但黑暗还占据着大半的天空。
这黑的透彻，如同泼墨的画卷。
从仰月城的广场走过，从广场旁的街巷走过，从那还有着些许玩家进出的交易行走过，从那石板路缝隙勾画的纹路上走过。
隔壁老李不断说着，他们进入仰月城之后，曾经打拼过的那段岁月。
路过一处小巷的拐角……
“老陈，这边你还记得吗？开始金币贵，舍不得拿去开旅馆的房间，总是在这边开会。”
路过一处城墙的角落……
“谁来着，几个人在这边面对墙站着？是你出的馊主意吧？还要拿壶酒泼在面前的墙壁上，拍照留念。”
隔壁老陈笑着吐槽了句：“这游戏管的太快，也不科学，游戏人物怎么能不方便的。”
“哈哈哈，走，上去看看。”
两人登上城墙，城墙也迎来了东天旭日的第一缕阳光。
“天亮了啊。”隔壁老李叹了口气。
“嗯，游戏里天亮了。”
“当时真喜欢，站在这里，看着城外，指点江山的样子。当自己像是古代的那些谋事、智者，就差把扇子比划了。”
老李伸手在前方掠动着，手指轻微有些颤抖。
“老陈。”
“哎。”
“假面给的那笔钱，你按照兄弟们的资历和年份，给大家分下去。还有，以后这些兄弟们，就要靠你来照应了。”
“老李……哥，你……”
“我最近想着，以后开个书屋，或是开家茶室，也挺好。”
隔壁老李扭头看了眼老陈，虽然在笑，但泪水已经留了满面。
他的身体在渐渐虚化，白色的祭祀法袍，开始化成一点点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中，渐渐飘洒……
城头，随着羽毛的渐渐飘洒，只留一个男人压抑又压抑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