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乌云从远处飘来,渐渐变浓,压向琉京。
“黑云压城城欲摧,还真是应景。”
凉风袭来,司马槿打了冷颤,喃喃说道。
转目看向一旁的少年,就见他面红耳赤,嘴唇发紫,捏紧双拳苦苦挣扎着。司马槿眸里闪过一丝古怪,正欲开口,安伯尘身体猛地往前一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满脸懊恼。
“小安子,估摸着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我们回吧。”
司马槿开口道。
眼见安伯尘深吸口气,遥望向远处的小村落,神色莫名,却不言语,司马槿暗叹口气道。
“你虽无法回家,可是小安子,你却忘了一件事。”
“何事?”
安伯尘没有回头,淡淡的问道。
“你表面上虽是离公子的仆僮,可实际上,墨云楼中一切,还不是由你说的算?”
闻言,安伯尘先是面露疑惑,转瞬后脸上浮起浓浓的喜色,扭过头,感激的看向司马槿。
“淡定。”
司马槿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眼下琉京局势不比往常,霍国公一死,即便琉君想要稳住国中局面,也难比登天。”
“为何?”
“你想啊,若你在圆井村中和一帮人打架,把最厉害的那个打败了,剩下的那些对头,你会如何处置?”
想好久,安伯尘看向司马槿,认真的说道。
“我在圆井村,从不打架。”
深吸口气,司马槿强忍着去踹安伯尘的冲动,眼见少年挠了挠头,羞赧的一笑,司马槿也没了脾气。
“早告诉过你了,你说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俗称冷笑话,偏偏你还乐此不疲起来......总之,宜将剩勇追穷寇,斩尽杀绝的道理你总懂吧,左相和霍国公是死对头,昨夜一战杀死霍国公,群雄无首,霍国公那一派的人马定会方寸大乱,左相这时候出手,定能将霍派余党清剿殆尽,如此机会他又怎会放过?”
“遍数琉国,除了霍国公外,又有几人能左相抗衡?霍国公死后,这琉国便是左相的天下,就算琉君想要保全霍国公那派,可一来左相救驾有功,二来,霍国公勾结谋反之罪牵连甚广,因此,即便琉君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坊间传闻,琉君和左相有断袖之好,宠爱有加,经此一役后,左相之位更是稳如磐石。”
司马槿娓娓道来,安伯尘初时有些迷糊,可渐渐的也能听懂八九分,心知司马槿所指为何。
“红拂,你的意思是说,离公子会有事?”
“正是,离公子和霍国公走得近,朝野皆知,乃是霍国公在野之助。这次可要麻烦了。”
司马槿叹了口气道,黛眉蹙起。
“可是离公子和琉君关系也很好。”
安伯尘说道。
司马槿点了点头,拨弄着一旁的狗尾巴草,思索着道。
“也正因如此,以我猜测,左相一时半会不会对离公子出手。兼之离公子在民间享有美誉,种种传奇故事,那墨云楼暂时还能住上一阵。不过,你若想借离公子之手给你家人送金银财宝,可得谨慎小心,以免被左相抓住把柄或是看出破绽。”
安伯尘脸色微红,刚想说什么,滚滚雷鸣声响起,片刻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不说了,先回墨云楼。”
司马槿拍了拍安伯尘,起身祭出二首黑蟒,转眼间两人御蛇飞入天头云间,不现了踪影。
......
墨云楼第七层,阁台边摆着张檀木桌,桌上放着一只酒壶,身着黑袍的老人懒洋洋的喝着小酒,时不时偷眼瞟向对面少年。
“这么说,你昨夜便已料到霍国公会遇难?”
伸了个懒腰,司马槿漫不经心的问向萧侯。
“正是。”
放下酒盅,又吃了颗花生米,萧侯面露得色道。
“原因?”
“原因有三。”
眸中掠过一丝精光,萧侯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安伯尘,干咳了声道。
“早先见着霍国公率亲兵出府,老夫便已知道他此行凶多吉少,第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这一战是被逼出手,左相和他对峙了这么多年,却在今日突然发难,若无十分把握,绝不会如此,真亦假时假亦真,即便左相看起来有再多破绽,也不过是用来迷惑霍国公的障眼法,因此他霍国公踏出府门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的结局。”
司马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另一边的安伯尘面色一紧,却是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爽约的少年。
霍穿云,他还好吗?昨夜前往国公府时并没看到他,莫非是霍国公心知此战不敌,早先将穿云藏了起来......那他现在在哪。
看向楼外烟雨蒙蒙,细雨如梭,安伯尘心中牵挂,却又没来由的想起离公子临终前留下的那首绝句。
九十九阁烟尘迷,千百楼台迩相遗......
“其二,是因为离公子。”
闻言,安伯尘心头一动,转目看向萧侯。
察觉到安伯尘终于被自己的话吸引,老头微微得意的抚摸着胡须,幽幽说道。
“离公子之能,红拂小姐或许不知,伯尘也只是略知一二,可老夫却知晓七八成。论及谋略,便连老夫也甘拜下风,如此离公子又怎会糊里糊涂的被人杀死在荒郊野岭?而离公子假死,恐怕也是猜到霍国公不日将遭不测,他和霍国公相互为援,若霍国公一死,这琉京对他而言再非容身之地。”
安伯尘和司马槿虽不知萧侯从前的身份,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也知道他是一老奸巨猾的主,就拿今日之举来说,手段不可谓不高明。连他都对离公子心悦诚服,由此可见,这个驱福避凶不知躲哪去的离公子当真不可小觑。
“萧老话中似乎有些破绽。”
沉吟着,司马槿开口道。
“红拂小姐但说无妨。”
萧侯抿了口酒水,玩味的看向司马槿。
“既然离公子能令萧老都拜服,他的本领当可称得上国中之士,若他留下,和霍国公联手,出谋划策,未尝不能赢下这一局。”
“红拂小姐果真心思细腻,聪明才智连大多男子也不及。离公子既然选择抽身而退,那定有他的道理,不外乎三点。一则那左相之能,犹在离公子之上。二来,离公子不愿和左相正面冲突,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非是谁都舍得。第三......”
悠哉悠哉的抿了口酒,萧侯冷笑一声道。
“依我之见,离公子来到琉国乃是有所图,当下放弃,恐怕因为如今局势令他再难图之。与其留在琉京身陷乱局,还不如趁早抽身而退,得以自保。”
看向萧侯,司马槿淡淡一笑。
“萧老这是话中有话。无论离公子为何离去,可都说明了一点,左相之能不在他之下,甚至还要高出。”
“红拂小姐一语中的。如今我们这墨云楼,正处风口浪尖,稍不留神,就会被那位诡计多端的左相大人吞入肚中。”
见着两人相谈甚欢,安伯尘只觉有些荒谬。昨夜还仿若仇敌,今日却能谈得如此融洽,且还有意无意的相互恭维着,倒让他之前白担心了。
直到萧侯说出最后一句话,安伯尘方才了然。
定是如今正当乱局,墨云楼也岌岌可危,两人出言恭维,谈笑风生,却是在相互暗示,愿意摒弃前嫌,联手渡过这一劫。
好一对七巧玲珑心。
安伯尘暗叹一声,望向窗外十里烟雨,心中微黯。
萧侯老谋深算、藏而不露,司马槿见多识广、聪明机警,可自己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仆僮,若非因为自己还有些用,以他们之能,在墨云楼站稳脚,压根不需要自己。
“伯尘,你来猜猜那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萧侯意味深长的声音,安伯尘正走神间,突然听到萧侯发问,有些措不及防,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下意识的开口道。
“难道因为霍国公留我在府中练枪?”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
安伯尘脸色发红,心中暗暗后悔,不该班门弄斧胡乱说话,可转眼后,就见对面的老人大手拍向木桌,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目露奇光上下打量着他。
“伯尘果真是神慧天成,只可惜老夫发现太晚。”
唏嘘一声,萧侯道。
“瞎猫抓到死老鼠罢了。”
另一边的司马槿低声道,她看向萧侯,又看了眼安伯尘,眸中若有所思。
“诚如伯尘所言,他霍国公是什么人,就算想要伯尘陪他孙儿练道技,也不会如此重视,派人送来殊为珍稀的枪道秘籍。以老夫所见,霍国公早已料到他时日无多,只因看重伯尘,方才留下这手暗子,一来借墨云楼之势扰乱左相布局,二者也为他孙子结个善缘。”
听得萧侯所言,安伯尘心中微惊,他从未和萧侯提起过穿云的事,可萧侯却脱口而出,显然早已知晓。
“老夫知道霍国公此战必败,而左相也不会轻易放过墨云楼,这才连夜将离公子名下产业的份子钱分为三份,分别送往璃珠殿下府,左相府,以及****大臣的府中.......”
萧侯正绘声绘色说着他昨夜的布置,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听其声势,少说也有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