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珠钻入袁三郎右眼,转瞬隐没。
就在雷珠隐入袁三郎体内的那刻,奇异的感觉从安伯尘心头生出,记忆如洪,铺天盖地的涌来。
那是袁三郎的记忆。
此时犹如一卷厚厚的书典,一页页的铺展在安伯尘眼前。
......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倚,后被神秘高人带入秘宫,同成千上万的孩童一起,历经重重磨难,终于成为三百六十五名秘宫弟子之一。再然后,是一场更为残忍的选拔,三百六十五名弟子被安排在一个山谷中,自相残杀,只有最后九人能够存活,成为最终的传奇命主......袁三郎活了下来,匡帝钦封传奇命主。
而另外八人,也以各自的传奇为假名,如紫龙女、奇蝠客、鬼大、苦狐儿......
......
安伯尘静静“看”着袁三郎的记忆,看着那八个将匡传奇重新演绎的少年。
他知道,这些年纪轻轻便拥有天品修为、被匡帝选中的天命骄子们,终将会成为他的对手。直面相敌的那一天或许要等很久,或许会很快,在匡帝安排的命运中,他们是顺应天意、挽救大匡国运的命主,而他安伯尘则是命主们成长路途上的磨刀石,除此以外再无一用。
就在这时,安伯尘微微蹙眉。
在剩余的八名传奇命主中,安伯尘发现一个异类。
他的绰号叫浪客,和包括袁三郎在内的八名传奇命主不同,他并不来自秘宫,不属于三百六十五秘宫弟子,而是一年多前突然出现,杀死原先的浪客,在匡帝的默许下取而代之。
在袁三郎的记忆中,浪客的修为似乎不足天品,实力却不输任何一名传奇命主。除紫龙女外,其余的命主对于浪客都很忌惮,或许因为他是个外人,又或许因为他十合杀死旧浪客的本领。传奇命主之间没有太多的感情,也正因如此,他们更难接受一个陌生人。
......
“驸马王,快过来看!”
耳边传来上官婉儿的惊叫声,安伯尘皱了皱眉,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袁三郎陡然睁大双眼,将朝安伯尘这看来的上官婉儿吓了一跳。
安伯尘扭头望去,目光从窗口飘出,就见小镇另一头冲天而起着一条金龙,在暗夜中被一条看不明晰的黑影袭击,连连后退。
“奇蝠客?”
在袁三郎的记忆中,对于奇蝙客的描述是来无影、去无踪,昼伏夜出,披夜杀人。
而在安伯尘所看过的《大匡神怪谈》中,奇蝠客是一半妖半鬼的存在。他也是大匡初年人氏,原为富家子弟,喜探险,极好游走深洞险窟,不料在一次探秘中,被怪蝠咬伤,双目失明。祸福相倚,他在夜间行走如同鬼魅,却惧怕日光,白日而眠。回转家中后,因他无法视物,又形同鬼魅,被家中长辈嫌弃。他一怒之下咬死家人,独自前往深洞险窟,以野兽为食,天露为饮,遇到和他从前一样喜欢探险的公子哥,总会藏于一旁劝训,若那人执意不听,他便出而咬杀之。
这些神话传奇大多都发生在大匡初年,这其中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安伯尘没有再想下去,又一个传奇命主出现,匡帝选中的天之骄子,无论是回报第一王风的传道之情,还是为了他自己考虑,安伯尘都无法坐视不管。
屏风支离破碎,香炉中的檀香终于燃到尾根。
安伯尘看了眼睁大双眼,神情木然的袁三郎,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中。
九重天雷炼化生成的雷珠和安伯尘的魂体相连,当它飞入袁三郎体内后,安伯尘不单获得了袁三郎的记忆,还能像木偶般将袁三郎的“尸身”操控于心意间,却又不是傀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一模一样的袁三郎,就和那次夺舍陈太极一样,袁三郎是又不是袁三郎,更像是安伯尘另一个分身。
“驸马王,你......”
眼见安伯尘和那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大步走出,上官婉儿连忙上前问道。
“呆在这别乱跑。”
安伯尘没有停留,只是冷冷丢下一句话,转眼消失在楼梯口。
上官婉儿神色一僵,讪讪的止住脚步,美目中闪过复杂之色。
自从撞破驸马王和那个华服公子后,他的神色语气都变得不同起来,总之再不像女儿国时的那个男人。
......
镇东是一片山丘。
丘陵不高,却很险峻,青冥的夜色下,匍匐着许许多多的洞窟,正像是《奇蝠客传》里那个半妖半鬼存在的蜗居之所。
夜黑风高杀人夜,无论故事里还是故事外,奇蝠客都贪婪的享受着用血腥当颜料,在夜幕下书写段段诡异传奇的快感。
墨黑色的披风拖在身后,裹在披风中的高瘦少年看向从天头坠落的金龙,嘴角咧开,露出雪白的牙齿。又是一场轻而易举的宰杀,就如同从前撕裂那些无用的秘宫弟子般,毫无悬念。对面山坡上的少年虽会秘术,且还是最纯正的秘术,可毕竟只有地品修为,即便他能聚出金龙,也敌不过自己残影式的进攻。
入世第一场历练如此轻松,轻松得令奇蝠客有些怀疑,陛下是不是挑错人了。
抱拢双臂,奇蝠客扬起头,居高临下的看向第一王风:“你说的那个女人我从没听说过,你若现在罢手,我尚可饶你一命。”
就和《匡传奇》中的奇蝠客一样,杀人前,总要先劝阻一番。
太清镇中的奇蝠客早已打定主意要将对面的倔强少年杀死,他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显示他的宽宏大量,假惺惺的慈悲,这样杀起来才更有快感。
不远处的山丘上,第一王风仅靠一根树枝强撑着身体,胸前衣襟上染满鲜血,随着胸口的起伏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这三年里不知道走过多少路,走过多少地方,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绝望后,终于寻着了她的音讯。三年前他们本应该乘着能抵御最强烈海风的楼船离开大匡,却没想到那个承诺了他们希望的男子获得秘密后并没出现,出现的是八百人的精甲铁骑军。
直到三年后,走遍几乎整个东北的第一王风才知道,他和月青青本不应该轻易相信别人。这里的人和桃源的人不同,说出的话并不一定能做到,许下的承诺更有可能是要命陷阱。只可惜第一王风知道的太晚,晚到让他再找不到月青青,花了整整三年,一寸寸的寻遍三千里匡东匡北,都没能找到。
从那以后第一王风再没踏踏实实睡过一次觉,在空旷的夜原中,黑压压的天穹下,他看着天头的明月,越看越觉得心中发慌。
月青青也修秘术,可因为她的体质和生来便有的怪病,她无法修习攻击法门。一个身患重病,走不到半里便会气喘胸闷的女孩,手无缚鸡之力,独自走在乱匪横行、人命如草蓬的关东......
每每想到这里,第一王风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拼命阻止自己不再去想,可噩梦生出,又怎能止住?白目中流淌出惨白的泪珠,一颗颗的滴落在荒草荆棘间,流到最后,竟将枯黄的草地染红。
****着双足,行于冰天雪地,走过长着锋利齿牙的碎石,也只有这样第一王风才能稍稍麻木。可当双脚渐渐麻木,脚底的伤疤比碎石还要坚硬时,他的心又止不住的剧痛起来,且比从前还要痛苦无数倍。
若是当初他能多想想,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匡皇叔,他和青青也不会失散于乱军中。
承诺了她此生的安逸和幸福,现在回头想想,三年前一路逃到大匡,有多少事是自己拿的主张?大多都是在她柔柔细语中,一次次摇摆间定下。
那时的自己,自负秘术天才,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仅凭一腔热血无脑到极点的少年,却让她对未来充满了的希冀,死心塌地的相信自己会带着她逃出桃源,逃出大匡,远走高飞去寻找只有他们两人的桃源。
“我没看错吧?你是在哭?”
月光下,奇蝠客惊讶的看向满脸泪痕的第一王风,收住了刚要迈出的脚。
嘴边浮起浓浓的好奇,奇蝠客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第一王风,这个在自己一次次稳占上风的攻击下不退一步,明知自己在戏弄他却仍不放弃的少年竟然哭了,莫非他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无畏......也是,人总是怕死的。
第一王风是怕死,他怕他死了,她还活着,若还对自己许给她的未来抱有希望,那她岂不是白等了三年。更可怕的是如果她不知道自己死了,那她还会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等上多久?
千辛万苦找到了她唯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太清镇,近在咫尺,却因为那个妖邪般少年的存在,而无能为力,耗光力量都无法迈进一步。
冷风呼啸,月光也变得冰冷起来,第一王风绝望的颤栗着。
风的呼啸中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曾经轻柔而又欢快的笑语,那是在他们刚刚逃出桃源,走投无路时。第一王风清楚的记得,纤瘦的少女硬是将懊恼的他拖起来,脸上挂着温柔而轻快的笑容,躲在他怀中柔声道。
“刚开始你就不开心了吗?你忘了我们已经渡过许多开心的日子,往后如果遇上不开心的日子,那就从以前的快乐中汲取力量吧,这样才能一路走下去呀......呆小风!”
......
开心的日子......是啊,从前那些开心的日子。
无论我在哪,你在哪,我们都不曾有一天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