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安静了许久,我知道她在仔细观察自己的模样。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到这一切许久,我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许久之后,叶子才叹了口气道:“除了长高点了,似乎也没有别的变化。”
她说的淡然,却难掩其中淡淡的哀愁。
我急忙逗她道:“除了长高就没有别的变化,就是最好的结果。你要是看完后说:哎,我肚子上怎么有个游泳圈?那可就悲剧了,你说是吧。”
叶子哼了一声道:“我眼睛看不到,可是也经常捏捏自己的脸看看自己胖没胖。其实我知道自己大概没什么变化,可是亲眼看到后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好啦,我看过了,咱们该做正事了。”
我嗯了一声,叶子幽然地吐了口气,缓缓说道:“谢谢你,柱子哥。”
“你这是准备考我情景对话?这个我会:不用客气,叶子妹妹。”
她咯咯地笑了两声,不再说这个话题,我也静下心来,让梦境中叶子的影像全部消失。
随后回忆起刚才陈光的种种表演,在梦中重现出来,将每一个细节都刻画到完美。
然后梦中站在陈光面前的“我”,则开始酝酿梦中梦,脑海中告诉自己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随后在梦中梦里,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刻画出来。
一连持续了几次,加深了自己的印象,这不仅仅是关系到我自己的记忆,更关系到很多很重要的事。
包括阴间的情况、陈光的另一半儿灵魂、赵月的哥哥、老狐狸的秘密……以及叶子的记忆。
她自己不可能完成同样的事,所以回到阳间后只能根据我的转述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很长时间后,才弄得几乎完美无瑕。
正准备从梦中退出去的时候,叶子忽然轻声地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
“柱子哥,我在眼睛坏掉的前一天,买了一条淡花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双粉红色的小板鞋。”
“我想等到晚上穿上看看,可那天的黑夜对我来说,来的比平时早许多,也漫长许多。”
“那天,我绞碎了花裙子,将那双粉红色的小板鞋也扔掉了,因为花在黑夜是开不了了。”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碎花裙,我有过好多裙子,它们都很好,可我却只对它念念不忘。似乎啊,它比我以前穿过的所有衣服都要漂亮。”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穿裙子啦。柱子哥,你看……你的梦中,我总是穿着牛仔裤和衬衫,从没换过……”
我心里有些酸,那件碎花裙或许真的不好看,可却成了永远的遗憾。那个渴望着穿着碎花裙和小板鞋的女孩再也完不成这个梦想了,我从没想过叶子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从第一面相见,她就是衬衫加牛仔裤,真的从没有变过。
我习以为常,却不知道习以为常中蕴含着多少落寞。
于是默默地幻想着一件很普通的碎花裙,淡青色的主色调,碎碎的花朵印刻在青花当中,并不高贵也并不典雅,普通到极致。
白色的吊带从她纤瘦的肩膀下垂下,带着线头的领口做工粗糙,长长地垂到了膝盖下,轻轻地蓬松开。
赤着的双脚没有穿袜子,只是踏着一双淡粉色的板鞋,脚踝上不再有那串银色的小铃铛,光滑如玉。
梦中的场景很普通,没有坐在秋千上蝴蝶环绕,也没有站在山间随风舞动。
只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穿着碎花裙,踏着小粉鞋,一只手罩在眉头搭起了阴棚,怕被灼热的阳光刺到双眼。
她微微昂着头,看着天上的云朵变幻、金乌赤霞,一动不动……
许久,身边的叶子长叹一声,喃喃地说道:“太阳,升起来了呢。”
随后,她松开了我的手,梦中的一切全都破碎,重新化为那无尽的彩虹。地面上那个昂着头看云的小女孩,连同她身上的碎花裙一起,被风吹散。
从梦中醒来的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子,她低着头,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想让我担心,可是腿却并在一起,生怕一动就牵动着脚踝的铃铛。
因为那声铃铛会提醒她,纵然可以听到整个世界,却永远失去了那条碎花裙……
没有打扰叶子,有心想弄出点动静让叶子别再多想。
可是特别爱扯淡的陈光却背对着我们,赵昊则是一副惫懒模样,估计是把兴奋后悔失落之类的情绪暂时分给了陈光,剩下的情绪也就能支撑这么一个气质了。
走到陈光的背后,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膀。
他转过头看到我后,先是愣了半秒,然后快步走到我面前,脸上表情丰富地喊了声:“柱子!叶子呢?”
给我气得一把给他推到一边道:“你特么演戏还演上瘾了?”
他急忙摇头,可是一抬头看到我就又重复了一句,随后就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笑道:“你这什么毛病?入戏太深走不出来了?”
他急的团团转,眼看又要说那句话,赶紧把眼睛蒙上。
眼睛一蒙,立刻正常多了,嘴角的丰富表情也消失不见,骂骂咧咧地喊道:“柱子,你大爷的,我特么的现在都条件反射了,一见到你就跟巴甫洛夫家的狗听到摇铃声一样,看到你就想喊那句话。节奏上来,根本控制不住啊!”
叶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也笑道:“不对吧?你最多就算那个铃铛声,我才是需要条件反射的那个啊。”
他苦着脸道:“大哥,这玩意是相互的啊!你知道巴甫洛夫为啥一直没去大学当教授吗?他么的每次上课铃一响,他都会条件反射,转身回家喂狗去了……这特么谁受得了?”
“那你就先蒙着呗,等我和叶子走了你再摘下来。反正等我们再来的时候,估计你这反射弧已经遗忘了。”
“也只能如此了!对了,你的事弄完了?”
“嗯,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我还寻思让你给他带句话呢,不过算了吧,我俩以后可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他是永远不可能来这里的。”
“相见不如怀念啊。总之你在这边也好好的,一切小心。”
“我会的。我在这边也有朋友也有组织的,你和叶子都不用担心。”
看了眼在一旁的赵昊,想起来赵月的事,便问道:“哎,文艺青年,你有啥话让我带给你妹妹不?”
他潇洒地耸耸肩道:“什么都不用说。我和陈光的情况不一样。我和妹妹总能相见的,无非是个时间问题。凡人意义上的生死,对咱们这种人还有意义吗?看得开了,就当是一场几十年的分别吧。”
我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还是因为他现在失去了很多情绪,所以才说的如此自然?毕竟现在还是后遗症阶段。
“那好吧。”
我走到陈光身边道:“你到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我,你们到底计划干什么吗?”
“柱子,如果能告诉你,我会告诉你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我从没想过这次的事会遇到你。”
“我也一样。只是老狐狸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没事,他就算查,也只能查到我在阳间的那个兄弟。反正你都已经被他盯上了,我那兄弟也不可能不管,这不正好省了麻烦了嘛。再说了,你真以为在阴间我怕他?”
我嗤嗤笑道:“可是当时你去他别墅的时候,表现可是够怂的啊!”
他恨的跺了跺脚道:“你大爷的,我那是在演戏好不好,体验派,懂吗?揣摩小人物的心理,演的活灵活现而已,唯一缺点就是容易入戏太深,要不然我现在也不用蒙着眼睛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分别在即,还真有些难以说出的感觉。
走到他身边,他还在那扯演技呢。我没说话,直接抱住他的肩膀,在他后背重重地拍了下。
“保重,等我到了这边,陈光没来的话,还有个你当备胎,挺好。”
“我是第一次感觉当备胎也挺荣幸,哈哈哈,估计以后我和赵昊就有共同语言了。好了,柱子,我和赵昊还有事,我俩就先走了。他说得对,对咱们来说,不过是一场几十年的分别而已。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矫情,咱俩之间就不必了。保重。”
“保重。”
只是说完后,却没有立刻离开,似乎在等着什么。
直到叶子在身后轻声道:“陈光哥哥,保重。”
这是叶子第二次叫他哥哥,也是第一次叫的不这么敷衍,他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
故作潇洒地一回头,转身就走,大步向前。
可惜没有秋风黄叶和被风吹起的大氅,只有他被土坷垃绊了一脚的“哎呦****”的叫声。
几步之后,他摘下了蒙眼布,扔到了半空中,大声喊道:“柱子,祝咱们早日相见!”
我被这气氛感染,刚想回一句,忽然明白过来,早日相见不就是祝我早死吗?
给我气得拿起一块石头朝他背后扔了过去,他被砸了一下,哈哈笑着,顺手将那块石头放进口袋,和赵昊一起漫过了山岗,下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