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缓自若的嗓音,说得并不大声,然而这话一出,却是因携了内力之故,飘摇之间,竟是所有大周精卫皆听得一清二楚。
顷刻之际,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那一船随风越发飘远且犹如木头而立的精卫们似如突然有了力气与精神,纷纷从船上猛的跳入海里,甚至于,其余各处的船只上,纷纷有精卫入水,那一道道频繁密集的扑通入水声也是极为的狰狞厚重,阵状极大。
凤瑶满目复杂,目光朝那些肆意落水的精卫扫视,却也正这时,风声鹤唳里,颜墨白稍稍扣住了她的手腕,有意将她拉到他后方。
凤瑶强行稳住身形,一动不动,颜墨白叹息一声,平缓温和的道:“那些入水的精卫,皆为死士,身上皆携剧毒,入水即划,且剧毒随水可在顷刻便蔓延数里。”
这话入耳,凤瑶稍稍眯了眯眼,并未回话,本以为剧毒不过是毒人,但她终归不曾料到,灯火摇曳之中,风雨激烈,而那些跳落水里的大周精卫,竟是骤然在水里鲜血四溢,顿时便将周遭的水彻底染红一片。
瞬时,各种的惨叫声,皮肉的撕裂声,嘈杂入耳,狰狞磅礴,甚至如此景象并未让人真正适应,刹那,周遭的水域,竟顿时有摇头摆尾的东西自水面高高的蹿起。
那些蹿起来的东西,通体发白,在暗淡的光影里竟显得格外的狰狞鬼魅。
周遭惨烈的惊呼越发狰狞刺耳,隐约之中,可听见人大呼‘鲨鱼’的字眼。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发紧发白,却是再度朝水域仔细凝望,则见那些发白的‘水怪’竟开始攻击水里冒出头来的大英黑袍之人,瞬时,周遭惨呼越发激烈澎湃,则是不久,水里那些黑袍之人再也无法在水中呆着,反倒是纷纷扔了长弓,而后皆仓皇不已的腾身到了各处的船只上。
刹那,船上的大周精卫们纷纷拔剑而起,大肆拼斗。
风雨狂猎,急骤不歇。
一道道凛冽的刀光剑影四处激起,震得周遭气氛紧烈难耐,压人心房。
周遭水域,皆是通红一片,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间,森凉压抑得令人作呕。而水中那些体型极大的‘水怪’,竟仍还在周遭之处游来游去,时而又大尾拍打水面,银色的身子陡然腾起,血盆大口猛然而张,露出了里面那排排锋利尖锐的牙齿,且各船之上,一旦有大周精卫亦或是大英黑袍之人被打落下水,顷刻之际,那些仅是稍稍受伤之人,落水之际便被那些‘水怪’扯得四分八裂。
凤瑶看得心惊胆战,此生之中,都不曾见过如此场面。
她袖袍中的手紧得微微发颤,面色苍白,但整个人仍是毅然而立,挡在颜墨白面前分毫不动。
则是片刻,颜墨白那平缓有缘的嗓音再度扬来,“那水里的东西,是鲨鱼。一旦闻了血腥之味,定群起而来,活活吞人。”
凤瑶心底层层发紧,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静静凝她,继续道:“各船之上跳下的大周死士,身上携七窍流血之毒,一旦入水,毒素四方蔓延,无论是那些死士还是那些隐藏在水里的大英之人,皆会被毒而攻,七窍流血,纵是毒素被海水冲淡难以要人性命,但至少,七窍终会稍稍溢血,却也是仅需溢血半许,便可引来周遭的鲨鱼。那水里的东西,最喜血腥,那大英之人算来算去,趁此暴风急骤之际动手,他们以为他们隐藏在海水浪花之中,我便奈何他们不得,但他们却是忘了,此际终归为海,人之渺小,欲靠海水的庇护而除尽我大周兵卫,除非,他们能先将这海域里的鲨鱼全数杀尽。若不然,这深海之中,自然也不宜藏人。”
冗长的一席话,算是将方才之事的来龙去脉全数道完。
然而这些话入得凤瑶耳里,却让她心底震撼不平,惊愕骤起。
本以为颜墨白是要与大英之人硬拼,却未料到,颜墨白终是将所有退路与计策都全数想好,亏得她姑苏凤瑶方才还极是紧张他之安危,却不料,便是大英强势而来,欲倚靠海水浪花的庇护来对付颜墨白,但颜墨白,也是早就心有对策,且一旦实施,大英之人也是损伤不少。
只是,如此之举虽为有效,但终归还是太过残忍。
方才那些主动跳入海里投毒的死士可非少数,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却是跳入海水片刻,便骤然被撕成四分五裂。那一道道皮肉撕裂的闷声,她至今都犹记在心,虽也明智此时此际必定会有牺牲,但终还是女儿之心,硬狠不得。
她并未回话,整个人仅是僵然而立,一动不动。
待沉默半晌,她才唇瓣一启,低沉嘶哑的道:“你之计策,的确英明。如今这海中藏着的大英之人,想来都已全然跃出了水面。而接下来,各船之上,便免不了一场硬拼。”
颜墨白缓道:“切莫小看大英之人。许是此番这一波人,不过是查探究竟之人罢了。而我要的是,让在场大英之人全数有来无回,我倒要看看,所有大英之人皆葬生于此,还有谁会回去给大英传信。”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转眸朝身后立着的精卫望去,慢条斯理的吩咐,“去将弓箭拿来。”
精卫们不敢耽搁,顿时应声而走,却是片刻,有大英之人竟是找准了颜墨白所在之船,而后大喝几声,所有各船之上的大英之人竟是拼命般的朝颜墨白所在的船上涌来。
夜色磅礴,光影暗淡,海风与浪花层层高涨,吹得大船左摇右晃,似要翻倒。
凤瑶强行稳住心神,瞳中森冷的煞气层层漫出,她嗓音一挑,阴沉沉的朝颜墨白道:“你且回屋里去。这些大英之人,我自能对付。”
颜墨白叹息一声,“凤瑶,这些大英之人,并不能伤我分毫。”
凤瑶眉头一皱,无心与他多言,“我知他们伤不得你分毫,但你也先入屋去保存体力。”说着,嗓音一挑,“柳襄,你带皇上入屋。”
柳襄蓦地被点名,神色微变,却是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微微而笑,面上倒也并无太大起伏,仅朝凤瑶缓道:“我在一旁看着便是。凤瑶英姿飒爽,杀敌之威,我想在旁好生欣赏欣赏。”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已松了凤瑶的手退居一旁,却是片刻之际,那些大英之人陡然落船而来,群群手中噌亮的长剑顿时朝凤瑶与颜墨白挥来。
船上大周精卫陡然而动,瞬时将凤瑶与颜墨白围成一圈,强行而护,凤瑶终是再度将手中匕首收于袖中,随即接了一把精卫递来的长剑,而后闪身一起,整个人陡然跳出人圈,随即与人圈外的大英之人拼杀起来。
瞬时,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处处皆是,声势浩大,一道道浓烈的狰狞与杀气也四方蔓延,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厚重与森冷。
凤瑶身子极是灵巧,下手动作极是狠烈,招招歹毒。此际已顾不上什么了,更也顾不上什么心软,只因心底太过揪起甚至无奈,是以不得不发狠发狂的应对一切。她终还是想将这一切的一切尽快平息下来,甚至眼风里也偶尔会不停的朝颜墨白扫视,担忧他在风里雨里吹得太久,是以,如此心境之下,手中动作便也极快极狠,为求速战速决。
一时,整个船上乱成一片,血腥味层层而烈。
颜墨白静立在人圈,手中的油纸伞早已落下,他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静静的锁着凤瑶,一动不动。
则是片刻,立在他身旁的柳襄瞳孔发紧,终是忍不住转头朝颜墨白望来,低沉沉的问出声来,“大周皇上为何不帮长公主?你不是最爱长公主吗,怎会忍心让长公主独自迎敌。”
这话略微卷着几许抑制不住的审问与埋怨。
虽敬重颜墨白,但此时此际,也因看不懂颜墨白的意图,是以,心有起伏,忍不住问出了声。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目光依旧静静的凝着不远处的凤瑶,兀自沉默。
待得柳襄眉头越发一皱,薄唇一启,正欲再问之际,颜墨白神色微动,终是幽远清浅的出了声,“这些大英之人来,为的便是探听虚实。且一旦有漏网之鱼逃走,朕之武功与招数,定被泄露。如此,凭大英之人的套路,定当研究如何破朕招数之法,如此对我而言,并无任何好处。”
这话入耳,柳襄顿时火冒三丈,“就因不愿对大英之人透露你武功招数,你就忍心让长公主一个人迎敌?你可是口口声声的说你心系长公主,你忍心让她独自受危,且万一长公主稍稍有个闪失……”
不待柳襄后话道出,颜墨白便低沉幽远的道:“朕若透露招数,日后稍有不慎,定全军覆没,便是连凤瑶都无法幸免。朕此际隐忍,是为凤瑶,也为大局,且凤瑶心系于朕,不愿让朕参与搏斗,朕若执意而斗,凤瑶会更为分心,情形将越发危机。”
柳襄满目起伏,一时之间,到嘴的话终是未再道出来了。
虽仍是有些无法理解颜墨白之举,但也或许如他所说,大局当前,任何闪失都出现不得,且这颜墨白终归不是如他柳襄这般茕茕孑立身无长物之人,终归是引领着十万大军,是以,无论如何都得顾全大局。更何况,他也说得没错,长公主对他的确极是维护,甚至危难之时都要将他护在身后,且此际正与大英之人拼斗,竟还会抽神朝颜墨白打量,如此关切之意,早已是超出了言语,且若颜墨白当真参与打斗,长公主定是会顾着颜墨白安危,越发分心。
思绪至此,片刻之际,心底终是全然的通明开来。
则是不久,眼见大英之人被大周精卫层层围攻,层层而倒,有伤者落于船下,骤然引得船下鲨鱼凶猛噬咬,柳襄神色微动,终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绪,仅道:“大周皇上有大周皇上的考量,而柳襄则茕茕孑立,心无所系,是以此际长公主,由柳襄来护便是。”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颜墨白反应,便陡然飞身而起,迅速恰到好处的蹿落在了凤瑶身边,长剑而舞,顿时开始为凤瑶杀周遭围拢而来的大英之人。
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柳襄也未言话,便是立在人圈之中的颜墨白,也未言话。
三人齐齐沉默,只是周遭风雨越发急骤,颜墨白浑身湿透,清俊儒雅的面容,此际也极为难得的卷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苍白。
仅是片刻,他便捂唇轻咳了两声,惊得身旁的精卫们担忧之至,待得精卫们正要极是恭敬的朝颜墨白询问是否要回屋,却也仅是唇瓣一启,便被颜墨白眼神示意闭嘴。
偌大的船上,刀光剑影,血色弥漫。
如此凌乱森然的厮杀持续了许久,才终是全然消停了下来。
大英之人全数在船上被大周精卫围攻,全数阵亡,凤瑶稍稍思量片刻,只觉此番偷袭的大英之人,大概有五千之多。
一切的一切,终是全数消散开来,甚至连带周遭的疾风骤雨也略微莫名的消停了下来。
周遭,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而周遭的海域,则也是血色一片,触目惊心。
有鲨鱼仍在船边游动,摇头晃脑,血盆大口依旧时而大张。
凤瑶僵立在原地,剑上的血被周遭雨水冲刷着一点一点的往下滴,浑身早已酸软疲惫,僵然发麻,又因方才打斗得太过狰狞,手中亡魂无数,是以此际,心思难平,心绪也难平。
她兀自沉默着,极为难得的稍稍失神。
则是不久,突然,前方有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而后,有人径直站定在了她面前。
她这才稍稍回神过来,下意识抬头一望,入目的,则是颜墨白那满身湿透的瘦削身形,是他那略微抑制不住的苍白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