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也全然不再耽搁,当即转身而走,却待足下刚刚出得殿门,他瞳孔一缩,足下也蓦的顿住,随即扭头回来,犹犹豫豫的朝凤瑶望着,继续道:“长公主,属下还有一事,想禀告长公主。”
凤瑶应声回神,略微幽远厚重的望他,“说吧。”
花谨急忙点点头,“当初长公主让那雪蛮住在微臣府中,后来,那雪蛮突然消失不见了,微臣也差人去寻了,只是都快将京都城翻遍,都不曾寻到她。”
凤瑶面色平寂幽远,反应不大,似如未觉。
花谨怔了怔,一时之间也不确定凤瑶是否听进去了,待犹豫着正要再度开口,却是话还未出,便闻凤瑶低沉而道:“本宫知晓了,你下去吧。”
到嘴的话急忙噎住,花谨神色微动,急忙恭敬点头,而后再不耽搁,当即转身走远。
凤瑶满身疲倦,心绪起伏横涌,整个人也全然松了力道,瘫软的倚在软榻,一动不动。
则是不久,宫奴们便急忙将热水与换洗的衣裙全数送了进来,待得一切完毕,本是犹豫着想上前主动搀扶凤瑶去浴桶沐浴,则是还未近身,凤瑶已低沉疲倦而道:“出去。”
短促的二字一落,几名宫奴浑然不敢耽搁,当即出殿,甚至还反手为凤瑶掩好了殿门。
凤瑶也不动,待再度在软榻坐了片刻,才开始缓缓起身,拖着沉重僵硬的双腿入了屏风,自行沐浴。
许久都不曾如此放松的沐浴过了,曾还记得上次沐浴是在那农女的屋子里,只是,农女家的浴桶极小,且又热水不多,再加之身上小伤不断,入水刺痛,是以那次沐浴,记忆并非良好。
而此际,脖子手腕甚至两腿上的伤口,已是结痂不少,入得水里,自也未有刺痛之感了,再加之满身疲倦厚重,竟是坐在浴桶后,热水围拢而裹,整个人,竟突然抑制不住的犯了困。
奈何,本是抑制不住的合眸小憩,却不慎全然酣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破门之声惊然而起,肆意的冲击着耳膜,她也顿时应声回神,睁眼之际,便见眼前光线已暗,竟不复初入屏风时那般明亮了。
周身裹着的水,已是凉薄如冰,但却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冷。
正这时,一道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待得她稍稍抬眸之际,便见几名宫奴与满面惊恐着急的跑入了屏风,待得目光纷纷对上凤瑶的眼,那几名宫女,竟是陡然止步,愕然的凝她。
“滚出去!”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心境莫名的低沉不善,脱口之言,嘶哑难耐,但情绪却是大涌,阴沉威仪得令人头皮发麻。
宫奴们被吓得皆是颤了身形,满面惊恐,而后全然不敢多呆,顿时转身急速踉跄的跑远。
待闻得屏风外扬来殿门的吱呀声后,凤瑶才浑身一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微胀的太阳穴,待得片刻后,他才稍稍按捺心神一番,开始缓缓起身。
只是,此番一动,才觉双腿早已僵硬不堪,甚至竟是略微无觉无感,全然无法站立。
她再度跌回了浴桶内,周遭的冷水也再度将她围裹。
她此番终于知晓她为何不觉得冷了,只因周身已然麻木无觉,是以在这楚京的大寒天里,再被冷水围绕,她也不觉得冷。
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复杂而生,待沉默片刻,终还是心有所系,是以也顾不得身子麻木,只得咬牙强撑的挣扎而起。
因这身子太过麻木,如此挣扎,几番皆是徒劳,奈何即便如此,心有坚定与着急,却是无心放弃。
则是许久,身子终是稍稍恢复了知觉,她也踉跄的从浴桶内翻了出来,随即便开始迅速着衣,而待一切完毕后,绕出屏风,只见映照在殿中那些窗户上的光线,已是越发暗淡。
时辰,竟是这般晚了。
凤瑶心口一沉,不再耽搁,当即朝前方殿门而去。
此番越发行走,足下的僵硬与麻木便也越发好转,而待出得大殿,便见泗水居的几名宫奴,正静立在一旁,眼见她出得门来,几人皆是微微而怔,随即略微小心恭敬的朝凤瑶行礼,“拜见长公主。”
凤瑶目光朝她们一扫,“带路,去你们皇上的寝殿。”
宫奴们再度一怔,却也不曾拒绝,仅是朝凤瑶恭敬应声后,几人便迅速点来了灯笼,开始簇拥凤瑶往前。
天色暗淡,空中暗沉缕缕,那种黑暗之感,似要将天地彻底吞噬一般。
周遭的风,也凛冽厚重,凉薄四起,也似如疯如魔,欲将人彻底吹翻。
宫奴们手中的灯笼,在狂风里骤然摇晃,光影也狠狠而摇,那一闪一烁的光影,衬得周遭越发的诡异清冷。
凤瑶满目复杂,足下平缓而前,一言不发。
待终于抵达颜墨白的寝殿外时,则见,寝殿四方通明,只是殿门紧闭,一声不起。
而那满身修条刚毅的伏鬼,此际正领着十来人静立在殿门外守候,眼见凤瑶一行人过来,伏鬼也不诧异,仅是迅速上前朝凤瑶迎来,而后低沉厚重的问:“长公主是来看皇上的?”
凤瑶适时驻足,缓缓点头。
伏鬼极为难得的皱眉,四方摇曳的光火,也将他那刀疤缕缕的狰狞面容衬得忽明忽暗。
“自打皇上入宫,悟净方丈便一直在为皇上治疗,血水也一盆盆的换了……”话刚到这儿,突然止住,不出声了。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心口骤跳,则是片刻后,她才抬眸朝前方那光明成片的大殿凝去,低沉沉的问:“直到此际,悟净方丈都还未出来?甚至,也不曾放出颜墨白已然脱离危险的消息?”
这话,她说得极为缓慢,只是每字每句,脱口之后,竟连自己的心都跟着莫名的颤了两颤。
伏鬼不说话。
四方安然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则是许久后,伏鬼才低沉而道:“嗯。”
短短一字,竟是复杂之至,甚至也夹杂了太多太多的担忧与焦虑,憋然郁积之中,难以排遣。
凤瑶心口也随着他的话越发而紧,一股股熟悉的揪痛感,逐渐起伏。
她不再言话,仅是缓步往前,坐在了殿外不远的那处石凳上,泗水居的宫奴们本要跟上,她则心思焦虑烦躁,不待她们靠近,便已出声挥退。
宫奴们面面相觑一番,终还是全然退下。伏鬼朝凤瑶凝了两眼,缓缓行了过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刚烈煞气而道:“这里凉,长公主先回泗水居等消息吧,待得皇上好转了,属下定当第一时间差人通知长公主。”
凤瑶满目幽远,摇摇头,“本宫坐在这里便好,伏侍卫不必上心。你且做你的事去吧,不必招呼本宫。”
这话一落,全然无心再言。
伏鬼也面色略显为难与无奈,却见凤瑶执意坚持,他终归还是全数压下了后话,不再多言。
周遭,一片沉寂,徒留风声浮荡,簌簌清冷。
凤瑶与伏鬼,便这么一坐一站的静默着,谁也不曾再出声。
只是,如此僵然沉寂的气氛,一直持续蔓延,则待许久后,眼见颜墨白的寝殿大门仍是紧闭,伏鬼瞳孔一颤,下意识回神,目光再度偶然的扫到了凤瑶,一时,本是紧烈颤抖的神色,此际越发的抑制不住颤抖。
他鲜少如此感性,本也无心无情,只奈何此番出事的是自家主子,他终归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日长公主离开楚京时,皇上便一直盯着长公主的马车,待得长公主的马车早已消失不见,皇上,也还立在原地,望了许久。”则是片刻,伏鬼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思绪而涌,忍不住极为难得的怅惘出声。
凤瑶应声太深,悲凉厚重的瞳孔,缓缓朝伏鬼锁来。
伏鬼依旧幽远的凝在前方那光火尽头之处,“属下那时便以为,一旦长公主离开,皇上便是再心有不舍,但终归还是要断情,从而,会一心一意的去迎击曲江之边的大旭三皇子,也能一心一意的,去收服大盛。属下以为,一切的一切,都会随着长公主的离开而全数平息,皇上,也会恢复到往日那英明果断,无情勇猛之人,只可惜,待闻得安义侯在途中重兵埋伏之事后,皇上担忧长公主出事,便速速领着属下等人策马而去。路途奔波,驰骋奔腾,属下们的马匹,自是比不上皇上的千里驹耐跑,待行出楚京二十里后,皇上便跑在了前头,而后,离属下们越来越远,最后,则全然消失不见。而待得属下们一路前行而寻,终是一直不得皇上踪迹,但却在半道上,竟被楚京右相差人袭击阻拦。属下们冒死而搏,待剿杀那些埋兵之后,再不敢继续寻找下去,只得强行迅速的调头往回赶,只因,右相在这个节骨眼生事,属下便是拼了性命,自当急速回得楚京,帮皇上,守好这楚京城池。”
说着,嗓音越发而沉,“这大周,这楚京,全然是皇上步步为赢,半生而来的心血,属下心底存着侥幸,侥幸皇上定能如以前遇险时那般安然脱险,是以,便也抉了放弃寻找,选了维护楚京。属下本以为,一切的一切,皆会如属下侥幸所思那般发展,却是不料,到头来,皇上终于寻到了,但却入了寝殿,被悟净方丈一直诊治,至今都不曾脱离性命之忧。”
凤瑶瞳孔震颤不稳,心口的揪痛,莫名的浓烈几许。
她面色也忍不住苍白起来,纵是想按捺心绪,想淡定,想在伏鬼面前保持威仪,但终归却是徒劳。
伏鬼这番话,无疑是句句入心,令她心头摇曳不平,悲戚蔓延。
如伏鬼这等性子,历来不苟言笑,更也不喜与旁人多加言话,但这次,他却破天荒的与她说了这么多,且一字一句的,皆是震撼着她的心,让她悲戚幽远,全然,无法心安。
“皇上以前,也曾遇见过任何危险,危机四伏之事,也时常发生,只是那些时候,皇上皆会安然应对,不会出得什么岔子,但这次……”
正这时,伏鬼再度言了话,却是话刚到这儿,他竟是有些说不下去,而待深呼吸了几口,才继续强行按捺心神,幽远而道:“许是,心有了软肋,如今的皇上,便再不是当初那不惧命运与神智的皇上了,而这一切,皆是长公主改变了他。属下今夜与长公主说这些,并无什么目的,仅是,属下终是看着皇上一路心酸的过来,参与过他任何悲喜之事,是以,属下知皇上一路走得辛苦,常人只见他光鲜权贵,却不知他浑身上下甚至骨髓里,都是狰狞的痛楚,都是不愿被挑开的伤疤。但庆幸,皇上遇见了长公主,心系了长公主,从而由一个毫无心血之人,变为了知晓冷暖的人了。属下从不曾见过,皇上此生,竟也会欣悦畅快,释然心悠,而这一切,皆是长公主赋予。许是,属下该感激长公主,感觉长公主让皇上心性而变,软肋重重,又或许,属下该憎恨长公主,倘若不是长公主你,皇上,依旧还是以前的皇上,冷血无情,刀枪不入,这天地之中,皆是他谋划之处,许是这会儿,别说是大旭赢易之兵,便是大盛,皇上也已雷厉风行的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