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万生的头发很长，盖住了眼睛，穿着一身黑色的棉麻衣裤，手里拿着一个青绿得发黄亮的李子，站在百货大楼的门口，”张姓表兄边想边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翻动相册的手有些颤抖，在相册封面后面的夹层里，他抽出一张照片。
“你看，我没记错。”他笑着说道，手指摩挲着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只有万生一个人，看着镜头的圆圆的眼睛，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这照片看不出衣服的质感，亚麻质地的衣裳很容易皱，在他身上穿着像刚熨过的一样，没有一点折痕，哎，这衣裳黑黑的，也看不出剪裁什么的，穿在他什么宽松又合体，不像是养不起这个病的家庭所能拿得出来的衣服。”
小小的万生……在照片上根本看不出是个有病的孩子。
“这是捡到他第二天我给他拍的，松年说要留着，哪天他的家人找来了还能认出来。哎。”他悲哀地叹一口气，“捡到小万生后的一个月，松年每天只要有空就带着他在路口那里站着等，没有谁丢了小孩说要过来找的。”
我问：“没有联系警察局吗？”
“联系了，他们也没办法，小万生怕人，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唯一只与松年亲近。所以后来警察说要不让他先养着，等家人找来了再说……就这样一养养了两年，两年后才办了收养手续……”
我迟疑着问：“他家里人——不会是故意丢的吧？”
张姓表兄点点头，“大家都这么想。或许丢他的人在某个地方看着呢，看他是不是找到了个好人家，只要别人肯替他们养着，他们还出现做什么。”
我愤愤不平：“孩子有这样的病谁也不想，但是不应该因为孩子有这样的病而抛弃他啊！”
“我对松年说，你就当是老天爷送给你的伴儿，你得感谢老天爷……我让他经济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对我开口……小万生也是得亏跟了他，换了谁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耐性，他生生靠自己将孩子的病带好了。”
我由衷地夸赞：“老万师傅是很了不起。”
张姓表兄也自豪地笑，“要说松年是这个病的专家也不为过，他是下了功夫在做，查资料，找专家，像黄院长，李院长，文主任等等，他都向他们请教了多少年！”
我有点不明白，他既然花了那么多心思带这个孩子，为什么在他对我无意提及的一些话里没有对傻万生的安排？
我看着插着呼吸机的面色苍白的老万师傅，忍不住想，万生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他，他还回不回来交代后事啊？
我正在发呆，一个小护士过来，轻轻地在我耳边说，28床的病人好像睁开了眼睛，但是又闭上了，不知道是不是醒过来了。
醒了？我一阵激动，是万生还是傻万生？
我连忙对老万师傅的表兄说：“您继续和老万师傅聊天，我还有事，得去看看别的病人。”
他点点头，合上相册，“你去忙，我也得去忙了，明天再过来。”他将相册装进随身提来的一个购物袋里，对老万师傅说：“松年啊，你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可要好好的——好好的醒过来！”
我为他拉开身后的椅子，“我送您出去吧。”
“不用。不用。你忙，你忙……”
我跟着老人家走到病房门口才折回来。
去看万生！
万生在28床，他和这病房里所有的人都不同，他的周身没插什么仪器，只是打了个点滴，挂葡萄糖补充体力而已，我调了一下输液管点滴的速度，见他手上留针的地方有些不平，用手按了按。
万生的手突然翻了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的心跳停了半拍。
这么说，回来的是万生。
拉上隔帘，他才睁开眼睛。
我笑着小声问：“是不是不知道你醒过来后该怎么演才又继续装睡啊？”
他脸一晒，聪明地没接我的话，问我：“老万师傅还没醒？”
我摇头，“你们找到他了吗？”
他点头，“难道也是要解了心结才能醒？”
“应该是，好像都是这样。老万师傅说他有什么心结没？”
“还好我们去了，不然他的魂魄就被困在不周山，想出来都出来不了。”
那就对了，回来后我左想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这些在鬼魂世界有经历的都被困住，他一个生客怎么就安然无恙地找到自己的命灯所在。
万生说，老万师傅在一开始就被藤蔓给绑住了，我们找到湖泊那里还超过了他能到的地方。
“那些藤蔓吃魂不？老万师傅还无恙吧？”
“不是很好。藤蔓吃魂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我们救下他的时候他还有口气。”
“那——徐娘呢？是她带着你们找到老万师傅的吧？”我想问又不想问最后又还是忍不住问了。
“嗯。”万生简简单单就回答了，我等着他细说呢，他好像就一个字说完了，算了，他就是这种风格，我还是问小虫吧！这是第一次觉得小虫还是有点作用的。
我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你要醒过来吗？不能一直这么装睡装下去吧？”
他不以为然，“我不上他的身他还不是一直藏着不出来。”
“也是。那现在怎么办？”
“老万师傅醒了他出来才是最好的。”万生深海一般的眸子望着我：“你不是乐于助魂吗，老万师傅能不能回魂还需要你的帮助。”
“义不容辞！什么时候？你把他带来吧！”我就差豪气干云地拍胸脯了。
如果不上我的身，老万师傅就需要碰运气，游魂那么多，找到个宿主没有那么简单，要不，就得去铁树岭交易市场去做交易，即便那样，也是要排很久的队。
我连累了万生不少，难得能帮上万生一次，当然是义不容辞。
在将身体交给老万师傅之前，我出魂了一趟。
我心里始终装着这么个事儿，不问出来我不爽。
我想偷偷地去找小虫，可是小虫一直跟着万生，找不到偷偷说话的机会，于是乎，我只有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怎么来了？”万生有点惊讶，他刚跟我约好老万师傅上我身的时间。
“你来了。”小虫有点无精打采，说话有气无力的。
我问：“老万师傅呢？”
万生说：“他说有点事情要去办，估计是确认要找的人在不在。”
“哦。”既然老万师傅答应了上我的身去解决心事，我们便都没问他到底需要做些什么。
“小虫他怎么了，怎么这幅样子？”
万生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不知道。
我找到了支开他的理由：“我来开导开导他。”万生点头，就杵在我们身边，这叫我怎么开口问八卦啊，我郑重地说：“你有没有去和傻万生交流？你去劝劝他吧，他不能一直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如果老万师傅醒了，他肯定有要对小万交待的，他那个时候得出来才行。”
万生颔首表示赞同，“是要和他聊聊。”于是和我们告辞。
我一下子轻松多了。
我走到小虫身边坐下，“你怎么了，怎么兴致缺缺？投胎时间到了？”
他突然抱住我，“好可怜，我们俩好可怜！”
我将他推开：“有事说事，你怎么可怜了，我又怎么可怜了？”
他欲哭无泪，“我们俩是同病相怜。”
“我是人你是鬼，谁跟你同病相怜了！”
“徐娘和万生，他们两个估计是两情相悦，我们两个没戏了……”
汗……
“他们两个在你面前卿卿我我，故意刺激你了？”
“没有。”
“他们俩跟你说在交往了？”
“没有。”
“他们俩眉来眼去很暧昧？”
“没有。”
“那你到底怎么估计的，他俩怎么就两情相悦了？”
小虫抽抽鼻子，“他俩就是什么都没多说，连‘你来了’‘你怎么了’‘快救我’‘谢谢’什么的都没说，你说关系得多好才这么不在意不计较不寒暄客套废话一堆的？”
这么默契这么熟？我的心情也一下子down到谷底，“我藏起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尽量客观，别煽情。”
“你走后徐娘就来了，见我们被困在树上就救我们了。她没问什么，他也没说什么。”
“等一下，万生怎么叫徐娘来的？”
小虫想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我：“没注意，我不知道哎！”
万生身上难道有徐娘给的什么信物？就像巫婶给我的小伞发夹一样，只要我打开伞，她就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徐娘怎么救得你们？她退得了湖水还是飞得出去？对了，她是怎么来的，打哪个方向来的？”
小虫想了想，又一片茫然：“我还真没注意她怎么就到我们身边了！她有法术，随便弄一下我们就能飞上山顶了，没有继续往前走，我们打转回去，在回去的路上就遇见你们要找的那个人，被藤蔓缠成一个粽子，我们经过他身边都没发现他……”
“等等，徐娘是怎么发现的？”
小虫再次一脸茫然，摇头。
我气得将无名火发在他身上，“你到底是怎么看的，你的眼睛难道不是应该盯着徐娘吗？”
他噤声，别过脸去，不敢面对我。
“徐娘救出了老万师傅就走了？”
小虫的后脑勺点了点，我忍不住出手拍了他一下，“你和万生差的不止那点点白，怎么奢求徐娘那种女鬼会喜欢你！”
“谁说我喜欢她了……”小虫的幽怨的声音飘过来：“你走后我光顾着看万生了……”
我一脸黑线，惊讶得竟然结巴了：“你，你，你喜欢万生？”
他捧着脸，怯怯地转过半边来，“我们，是一个team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