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轻轻地摇头，不懂我在说什么。
“二重身？”想到这个词，他倒是嗤地一笑，“我们是一母兄弟，还是本体和分身？”
“若是一母兄弟，为何一生不得见面？若是本体和分身，那么，谁是本体，谁是分身？”
“我活着，理应我是本体，可是你看见的不是我，那么，我应该是分身？”
“活着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这么绕的事，被宋济川说出来，反倒条理清晰。
他看着我，双眸如星星般明亮，那里，全是想知道答案的渴望。
“你要知道，”我说：“人的灵魂和肉身本来是完美契合的，肉身好比我们住的房子，每个人都有一所房子，当有一天，房子坏掉了，或者上了锁，我们进不去了，就只有在外面游荡。”
“偶尔，我们会看到亮着灯的房子，房主人热情地请我们进去寄宿短日，这是非常幸运的情况，不幸的情况就是，我们看到亮灯的房子，门没关严，闯了进去，能进去却会遭到排斥，想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我们不能没有房子，但是，排斥，会疯癫，会让别人觉得错乱，最终，于自己，于房子的主人而言，我们都没有好结果。”
我静静地说着这番话，宋济川静静地看着我。
“你的房子坏掉了，也上了锁，你回不去，天地间，只有你同胞兄弟的房子亮着灯，你私自进去了，幸运的是，他不排斥你，他以前也经常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你来了之后，他看着你，依旧可以自如地躲在自己的房子里。”
“但是有些另外的人，爱你心切的人，希望你能找到新的能寄托一生的房子，他们残忍地将你兄弟从他的房子里拖出去，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方，然后……”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去，“然后，你就有了新房子。”
不知道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多久，久到我觉得像过了一辈子。
“你说的……我想我应该明白了。”
良久，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在准备去喝咖啡的时候，他嘴唇刚碰到咖啡，就拿开了，对不远处的仆佣淡淡地说：“凉了，换一杯。”
“夜风有点凉，你要喝点热的吗？”他问我，我点头，“白开水就行。”
“我是在这个房子里认识你的？”
他话题转得太快，突然这么说，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
“存在过，所以会留下痕迹。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会有这种感觉——”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我很好奇，“什么感觉？”
我颈间的许愿瓶发出强烈的闪光。
一闪一闪，我从来没见过许愿夫妇这么强烈地呼唤我。
宋济川盯着我颈间的光，就是这光闪烁，截断了他的话。
你没说完的话，我想听啊！我的心在哀嚎。
谁都想听好听的话，有情的话。该死的许愿夫妇，这么不会挑时间，我要是见到你们，看我不给点颜色你们看看！
“这是什么情况？”宋济川一点看不懂，我脖子上这个跟警报器一样闪烁的东西。
我笑笑，“我能在这儿小睡一会儿吗？”
“你困了？”
“嗯，想小睡一会儿。”
“睡吧。”他笑，“睡多久都行。”
我只是出魂看看去，要不了多久。
说出魂就出魂。
“主人！主人！别过来！”许愿夫妇齐齐喊叫。
什么鬼？
我定睛一看，许愿夫妇已经被挟制成人质了！哦不，是鬼质！他们的紧急呼叫不是唤我，而是挟制他们的人干的。
我眯起眼，咬住后槽牙，气狠狠地问：“徐璐，你什么意思？”
不仅要弄死我科室的所有人，现在还找上我的小鬼了！
她也太横了吧！
“高洁，和我立个契约，不然，我杀了你的小鬼！”
她一使劲，许愿夫妇齐齐哀叫，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无形的法宝，勒着许愿夫妇动弹不得。
“主人，不要管我们，她是只疯鬼！”
小虫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挺大义凛然的。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尝试去做就放弃吧，我问：“什么契约？”
鬼魂之间签订契约，对双方的约束都是致命的，谁违约，谁魂飞魄散，无力回天。
徐璐能有什么契约要和我签订？
她冷冷地说：“借你的身体一用。”
她要借我的身体，搞笑吧，她什么人啊鬼，想要谁的身体要不到？像陈晓露这样的房子她一抓一大把，那么多房子不去住，为什么要住我的！
“归还时日？”
“不限。”
什么？她以为她是谁啊，借人家的东西连归还之期都不定，有这么借东西的吗，傻瓜都不会答应吧！
我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重重地蹦出：“你还真是嚣张啊。”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嚣张，说：“我的承诺是，永远，再不会为难你。”
她曾对别人有过短暂的承诺，不会为难我，当那个人不在之后，她又开始找上我的麻烦。
想到此，我终于明白她现在弄这一出的原因了。
刚才，我和宋济川的谈话她应该尽数听到了，我确认道：“刚才宋济川说的，你都听到了？”
她没有追问否认，那就是听到了。
那么，她想上我的身，必定是为了解决和宋济川之间的事。
只是，他们的事，上别人的身不是更好解决吗，上我的身还解决个屁啊，越弄越乱！
真是搞不懂她的想法，她是不是真疯了啊？
她简单地，直截了当地问：“契约，签不签？”
我好想理直气壮不眨眼地甩一句“不签！”出去，但是看了看许愿夫妇，我的理智战胜了情感。
暂时没表态。
她见我没反应，狞笑着说：“不答应，那我就先杀了这两只小鬼，再杀了你，这样，我连契约都不用签！”
我胸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凝结了一股愤懑之气，我好想爆粗口，真他女马的烦，这个鬼娘们到底跟我能不能好好说话？
恶鬼王在哪里，我现在好需要你！
小虫对我喊道：“主人！你别中了她的圈套，她的话不可信！”
徐璐也没像刚才那样用她的法宝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张多事的嘴，她只是很笃定地看着我，“给你三十秒的考虑时间。三十秒之后，宋济川也怪不得我，我走第二条路，先杀他们再杀你。”
哦，原来她这样要挟我还是先礼后兵哦？
原来她还是看着宋济川的面子给了我这个机会哦？
理解力这是大不相同啊！
“二十秒。”她早已经开始计数了。
如果我就是不答应，她会真的杀了我吗？宋济川已经离她而去，现在记起从前的事更是不会再鸟她，即便这样，她也还宣称要给宋济川一个面子吗？
她杀许愿夫妇易如反掌，现在他们就在她手上。
她未必杀得了我。
“十秒。”徐璐计数的姿态很淡定。
我有必要搏一搏吗？我能保得了自己，我该如何去保许愿夫妇？
“七秒。”
“……”
“三秒。”
“好吧，你先放了他们。”
几乎是在我说出好吧的同时，她就听到我的态度了，十分配合地将许愿夫妇扔了过来。
许愿夫妇躲在我身后，还在不忿：“主人！你和她签订这个契约很危险，什么叫不限归还日期，这要是用一辈子呢？”
余琪附和说：“是啊！宋济川喜欢的是你，她这是要强夺，要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出来，你可就炮灰了！”
徐璐不客气地说：“你们的主人都答应了，这里还有你们说话的份吗，还不哪儿回来滚哪儿去？”
许愿夫妇吃过她的亏，立马噤声。
我吩咐道：“你俩回去吧。我不做主人的这段时间里，你俩也好好地在许愿瓶里呆着。”
突然想到我和他们的契约，有些话还是该交代的时候就交代吧：“若是一年期满我还没回来，你们就离去吧。”
“主人！你是为了救我们才答应签这个鬼契约的，我们怎么可能这么无情！”
“是的主人！我们追随你一辈子！”
啪！啪！啪！
徐璐在对面鼓掌，“好个主仆情深，说完了没有，可以签契约了吧？”
远处，电闪，雷鸣。
在我们签契约的时候，天地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徐璐着急得，一签完契约就钻进了我的主位。
游魂能在寄居的时候躲避恶鬼的痴缠，同样的道理，徐璐也能通过钻进我的主位，躲避恶鬼王的追击。
刚才的闪电，是恶鬼王追击的身影。刚才的雷鸣，是恶鬼王的嚎叫。
徐璐管不了这么多，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和宋济川的事。
徐璐在我的身体里醒来。
宋济川已经不在刚才坐的位置上，他站在不远处，遥望着黑夜。
在我们刚才磨磨唧唧签契约的时候，宋济川让仆佣拿了一条毯子，盖在我的身上。
他也曾静静地看着我的睡颜几分钟，还试图伸手去触碰。
当时我们激烈地开展攻心战，谁也没在意他在做什么。
徐璐的目光找到宋济川的位置，她从躺椅上起身，身上盖的毯子滑落。
她走向宋济川的时候，不远处的仆佣快步走过去，将凌乱的两个毯子叠了起来。
宋济川听到地上的草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人走过来的声音。
他回头。
远处的路灯就像落在他的肩膀上一样，将他的一边侧脸打上了柔光。
“你醒了？”他张嘴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