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徽道人向屋内一指,说道:“方公子,蜀山来人就在里面。”
方仲迈步而进,只见客厅之中一人头扎逍遥巾,身穿一袭白袍,显得儒雅翩翩,正端着茶盏喝茶。见到方仲,他放下茶盏笑道:“方贤弟别来无恙。”
“陈兄,你怎么来了?”
陈御风道:“当初分别之时,你曾交代说若有那血婴之事,便尽早通知与你,如今有了消息,自然要赶来告之。”
方仲喜道:“可是知道那央宗在何处了么?”
陈御风道:“你要找的那姑娘到底在何处,其实家师和我俱都不知,只是把近来发生的事说于你听罢了。”
方仲又有些失望,不过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便道:“快说于我听。”
陈御风道:“自我等回蜀山之后,初时也曾派出人手四处打听自当日大战之后这血婴的去处,但都没有任何消息,其实不止是我蜀山在打探,便是大法师和慈云寺、慈航静斋也在寻找她的下落,可惜与我蜀山一般都是渺无音信。我想那血婴定是当初受创深重,躲在一处无人的地方养伤,在伤势未好之前,是不会暴露行踪的。”
想到央宗被静逸所刺的那一剑,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方仲恼道:“都是他们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动手伤人,否则又何来如此惨烈的死伤。哼,慈云寺和慈航静斋出尔反尔,让人心寒。”
方仲的面色十分阴沉,让陈御风感到有些讶异。
陈御风道:“也不能都怪慈云寺和慈航静斋,就算是我在当时,也以为那姑娘是没有神智只知杀戮的血婴,为防为害世人,慈云寺和慈航静斋出手诛灭,更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他们现在还在寻找央宗,难道不是为了斩草除根么。”方仲有些阴戾的说道。
“这个我却不敢说是或不是,方贤弟若觉得不妥,不妨再和他们联络一番,问一问所为何事,想办法解开这段误会。”
方仲摇头道:“不必了,等我寻到央宗时,自会留她在一个安稳所在,既不让旁人伤她,也不让她去寻慈云寺的麻烦,就已经算对得起通慈大师了。”
陈御风道:“能够相安无事最好,但要说寻到那姑娘甚至劝说她留下来,只怕真的很难,只因家师已经试过了,却无功而返。”
“卜夷前辈见过央宗?”
陈御风点了点头,说道:“就在蜀山之上。她来取回放养在雷长老院中池塘内的一条螭龙之时,被师父发现,他老人家亲自赶到雷长老院中,和她见了一面。”
方仲喜道:“卜夷前辈和她说什么了,她没有受伤么?”
陈御风道:“家师见到她时,她应该伤势还未痊愈,用家师的话来说,面色比较惨白,且气息也有些不稳,要不然凭着师父的本事,不一定能在她一来蜀山就被发觉。而她在明知被师父发觉之后,也依旧我行我素,并未逃走或动手伤人,师父便劝她好好留在蜀山,等你回来,可惜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在师父说起你时,曾经露出过几分迟疑之色,但终究还是飘然而去了。”
“卜夷前辈没有拦阻或偷偷跟随于她?”
“师父若真出手拦阻,恐怕会起冲突,故此并未留难。不过师父已可断定,那央宗姑娘虽然是血婴之身,或许脾性有些古怪,却绝没有丧失神智。”
方仲失望道:“有无神智我早已知了,陈兄若只是来告知此事的话,真叫我失望。”
陈御风笑道:“方贤弟太心急了,家师虽然没有跟随那央宗姑娘,却用一颗金丹化为一只飞鸟偷偷的落在后方,直到她远离蜀地为止。而我之所以到这里来,也是尊奉师尊之意,顺着央宗姑娘的足迹一直向东。”
“你说说央姑娘离开蜀地之后,又往东面而来?”
“正是,但我却没那本事探知她确切的所在,一过了肥水便再也不知她的踪迹,但她藏匿于江淮之间定无所疑。有时候我便在想,莫非她知你来了茅山,所以来找你,但看你一无所知的样子,央姑娘定是没来了。”
方仲道:“我让她失望,她岂会来找我。但陈兄的话却十分要紧,至少我知她无性命之忧,心中也放心了许多,至于她藏与何处,慢慢寻访总是寻访得到。”方仲又想起在外面碰上慈云寺的僧人,既然慈云寺和慈航静斋也在寻找央宗,莫非同样是探知了消息,这才跟踪至此的。方仲把所虑之事向陈御风一说,陈御风道:“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探查不到的事,他们也多半探查不到。”
方仲问起大法师的事,陈御风说大法师自从凝聚血婴之事过后,卢公礼被杀,手下也死了不少人,近期倒是安分了不少,未听有什么举动。这段时间可说是难得的太平日子,蜀山和天师道都轻松了许多。
陈御风又道:“方贤弟在茅山弄出来的许多事,已传到了家师和我的耳朵里,茅山崛起之快定然是拜方贤弟所赐,但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根基不稳之时,尤其要小心有人暗中使坏。”
方仲道:“陈兄是担心那岳光祖么,他特意颁发一道法旨,让茅山位列七十二福地之一,其用意无外乎故示恩宠,拉拢茅山。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一虚名,自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感激之情。”
陈御风笑道:“方贤弟不在乎,却不代表旁人也不在乎,茅山若想以后根深叶茂,这一点虚名还是要的,许多道门可是磕破了头也求不来这等殊荣。”
二人又聊了一会闲话,方仲问起陈御风行止,陈御风答应暂时留在茅山。方仲召清徽进来,让他好生安排陈御风住下,自己则去佐圣宫来见莫雩。
佐圣宫是新建宫殿,也是最先落成的地方,莫雩平时察看修建进度,便捷足先登的住在了佐圣宫中。
殿中的松香之味尚未散去,崭新的立柱横梁散发着朱红色的油光,在殿旁一角的空地上,数张竹席摊开,莫雩正盘膝坐在其上,瑶琴虽然放在身前,琴身之上却铺着数张图纸,上面纵横交错的用毛笔画着许多图形,都是些房梁结构的样式。羽音坐在一旁,双目有些无神的打着哈欠。莫雩对修建宫殿感兴趣,她可是一点兴趣也无。
方仲一进佐圣宫,莫雩便发觉了,惊喜的抬起头来,笑道:“方大哥,什么风把你吹了来。”
方仲道:“雩儿,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帮忙。”
莫雩道:“说罢,是不是打赢了人家,又要去拆别人家的房子,好挪到茅山来。”
方仲笑道:“我在你眼中怎么想个打劫的强盗了,这次找你,是想让你为我卜筮一下央儿的下落。”
莫雩故意轻蔑一笑道:“我原知若非为了央儿姐姐,你也不会来求我。”
方仲道:“就在刚才,蜀山的陈御风陈兄来见我,说起央儿曾经回去过蜀山,把留在那里的一条螭龙带走,并往东而来。央宗对东土根本不熟,她无处可去,不可能乱走,定是隐藏在一处无人知道的地方了。”
莫雩和羽音都凝神听着,莫雩道:“这事你原是预料到的,只是因为来了茅山这才没有守在蜀山,要不然你先见到她了。她是血婴之身,想求取她的所在或许反噬之力略大,不过为了方大哥早日寻到她,我定当尽力的。”莫雩又向羽音道:“姑姑去取一碗水来。”施展六壬诀便会心火自生而灼热难当,依据所求力量之大小,受到的反噬之力也有大有小,若只是求一件普通的物事,当然不需如此麻烦。
羽音到外间端来一碗清水,莫雩把系在项下的寒玉轻轻放入水中。
莫雩离开竹席,在殿中一片空旷处从袖子取出圆球,托在掌心之中不停旋转,那圆球上七星下十二地支,卜筮八方位置。方仲道:“我只需知道她大致在何所在即可,不用太过详细,万一央儿又离开了原地,也不至于白卜筮一场。”
莫雩道:“多谢方大哥也知道体谅我卜筮不易,等寻到央儿姐姐时,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方仲见她说得风趣,笑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能做到的自然答允。”
莫雩把手中圆珠轻轻一抛,圆珠旋转着落在地面之上,表面灵光闪动,如水中圆月般明亮。莫雩单手掐诀,另一只手作筹算壮,同时闭上了双眼。莫雩边算边道:“我想要的方大哥虽能做到,却不一定肯答允雩儿,所以话不要说得太满。”
羽音插话道:“这丫头又来胡说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莫雩面色发红,额头鼻尖更是微微出汗,双眉蹙起连呼吸也急促起来。羽音露出关切之色,取出一块手巾为莫雩擦去汗水。羽音道:“前次卜筮那血婴尚无这般吃力,怎么这一次就显得十分勉强了。”
地面之上的圆球不停旋转,十二干支逐一闪过,直至七星柄尾指向某一处。
莫雩把手一招,圆球飞回手中,她把双目睁开,眼中露出一丝疲乏。羽音忙把手中端着的凉水递给莫雩,莫雩一饮而尽,然后大舒了一口气道:“这次的反噬之力要比上次厉害的多,或许是当时血婴尚未合二为一,如今已成一体,便难卜筮了一些,不过还好我只是测算她大致的方位,并未求某地某时某刻,也不算很难。”
莫雩又对方仲道:“方大哥,我虽然有了眉目,但并不清晰,只怕还要劳烦你自己去找一找才是。从刚才卦象来看,央儿姐姐的确是往东而来,所处之地绿荫遮盖,河水蜿蜒,似乎是处较为隐蔽的茂密树林,离此地也不算太远,不过三百里之数。可即便如此,你要寻到央儿姐姐的下落,也非一朝一夕的事。万一等你寻到那去处,她已经走了,还是空欢喜一场。”
方仲道:“就算是白走一趟,也是要去找的,只是我想不到她为何也会来这江淮之地……”忽的方仲灵光一闪,顿时僵在了那里。
莫雩道:“方大哥想到了什么?”
方仲道:“我明明知道如今的央宗已是血婴之身,她和仙儿早已合二为一,那仙儿记忆也该留存在她的脑海之中,央宗对东土不熟,那仙儿却还有一处地方是一定记得的。”
莫雩道:“是什么地方?”
方仲道:“是醍醐老母与仙儿相依为命之地。”
莫雩道:“你又怎么知道了?”
方仲面现回忆之色道:“不会有错的,想当年我于普玄道长一起回茅山,刚过淮河,就在一处客栈遇见被太乙教和华阳门劫持的定观道长,虽然后来脱身,但定观道长却伤重不治,而我却误打误撞的见到了仙儿在一处池塘洗澡,当时情形我现在也不会忘记。正是在那里,又撞见了醍醐老母,这才让定观道长又活转了过来。”
莫雩笑道:“这个我却从两位道长口中听说过,醍醐老母把你和两位道长都留了下来,便硬逼着你和仙儿成亲,所以仙儿才会叫你做夫君,原来那是你和仙儿的定情之地。就是不知如今的央儿姐姐有多少仙儿的记忆,还认不认你这现成的夫君了。”
羽音道:“既然有十足的把握央宗就在那里,方公子可要去见她?”
“那是自然。”方仲毫不犹豫道。
羽音道:“若是她根本就不想见你,甚至还想杀了你时,你又怎么办?”
这一言倒真问倒了方仲,若央宗什么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只当初自己没有替她挡下静逸的那一剑,而坐看其差些丧命,依着央宗的脾气,不拿刀来砍自己几刀便不是央宗了。
莫雩道:“要不多寻几个人去,也免得你落单无人相助。”
方仲摇头道:“此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还是只有我一人去见她便是了。雩儿,刚才辛苦你了,你好生休息。”方仲说完之后匆匆而去。
羽音道:“雩儿,心中好些了么?”
莫雩道:“喝了凉水当然好些了。”
羽音道:“姑姑觉得只喝凉水还不够,你那心中除了热之外,定是还有些苦,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