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参将杨展、曹勋等人在大厅里面等候,看到杨轩现身之后,这些武将纷纷起身拱手见礼。
这可让杨轩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新晋将领而已,过去军中都曾经有贿赂传闻,说杨轩送钱给王朝阳才在短短不到三个月从最卑微的小旗长相继升为总旗长、百总、把总,到现在居然成为千总,步入中级将领行列。
杨展、曹勋都是全军明将,特别是杨展这几年风头正健,丝毫也不比杨轩逊色。
崇祯十三年之前,杨展参加全国武官会试,名震京师,中得第一甲第三名,被任命为游击将军,而步入仕途。
这两年下来,杨展先后担任广元守备,这次招抚叛军残部,有勇有谋,实在是川中一等一的良将。
现在看这些将领对自己表现热络,杨轩内心窃喜,连忙拱手见礼。
如此待了半个时辰,总兵、参政、巡抚等大人物陆续来到,低位较低的官员、将领逢人打拱,特别麻烦。
正如公文所说那样,这次召集众将议事,主要总结这次剿匪经验教训,众人纷纷发言,矛头直指王朝阳,声言若非其贪污受贿激起兵变,官军定可直捣黄龙,攻陷土暴子老巢巴州、达州。
分析稍稍深刻的就是抱怨军中欠饷,军队缺乏训练,地痞流氓混入其中。
陈士奇过去就喜欢谈论兵事,且多与文人谈论,优容寡断,一时半刻之间难以决定。
想了想,看矗立在下首的杨轩,问道:“子修,过去你喜欢谈论兵事,这次又建立殊功,再加上还在王朝阳帐下呆了数月,了解情况更是比大家多,你说说,这次受挫是因为什么道理?”
杨轩喜欢论兵,众人早已经听说了,再加上这次在两军相持阶段奇袭运山古城,转败为胜,最后逼得土暴子退出蓬州。
看众人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压制住心头的慌张,杨轩叹息道:“恩师相问,学生实在不敢据实回答。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主要打的是钱,皇帝不差饿兵,但我们很多官员爱惜自己羽毛,致使军中欠饷达数月之久,再加上将官一边吃空饷,一边贪污受贿,如此方功亏一篑,激起兵变啊。
我官军虽然声势浩大,各部亦装备精良,本应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在战场上被流寇占据险隘,挡住去路之后竟然束手无策,实在是因为官兵多为新募之兵,平日训练不得法,而战场上束手无策亦。
这些诸公刚才都有提及,轩不想赘述。
轩只想问问堂中诸公,那姚天动、黄龙虽出身无赖,不过草莽人物,但其手下将士过去亦曾为良民,奈何匹夫登高一呼,居然拥众数万,攻占州县,力挫我数万官军。”
众人一片漠然,知府史谨宸眼放绿光,冷笑道:“杨轩,你也中过副榜举人,是不是想说是因为天怒人怨,想造谣攻击圣天子?”
看着史谨宸,杨轩连连冷笑道:“史知府,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你是不是一天到晚想诋毁天子,连好话坏话都分不清,不论说什么都想往天子那里扔。
在下不才,没有见过圣天子,但亦曾知道当天皇帝聪慧、节俭、勤政。
想当日阉党只手遮天,圣天子谈笑间处死魏阉,罢黜阉党。圣天子勤政、节俭,即便古之明君亦未曾有亦。”
两句话起争执,牵扯到崇祯皇帝,陈士奇赶忙调解,史谨宸则步步紧逼,要杨轩说出土暴子壮大是何等道理。
杨轩呵呵笑道:“诸公,高祖在时,规定每十户为一甲,指定最富者为甲首,每十甲为一里,推举最富者为里长,每纳粮一万石或数千石的地区划分为一区,由政府指派区内田地多、纳粮多的大户担任粮长。”
史谨宸仿佛抓住把柄,一拍案几道:“大胆杨轩,里甲制乃高祖所定,你真是狂生啊,竟然敢在大堂之上非议里甲制,是何居心?”
杨轩拱了拱手,笑道:“知府大人,你是第二甲进士,即便要罗致罪名也需听末将说完再说。
巡抚大人,参政大人,世人只知道这里甲制方便官府征收钱粮税赋,但不知道里甲制乃官府的一种基层组织,用之可以调解邻里纠纷,缉拿顽凶,防止流寇土匪混入。
高祖在世时曾多次接见地方粮长,里甲制粮长制实为我大明为黎民百姓所筑的万里长城,以防备流寇、土暴子、与奸邪之徒啊。”
史谨宸哈哈大笑,看着杨轩道:“杨轩杨子修,世人说你纸上谈兵,看来真的如此啊。
自高祖以来建立鱼鳞册,我大明施行里甲制,如此安民良策,难道你视而不见吗?”
杨轩笑道:“知府大人,我里甲制虽然还在,但如今几乎形同虚设,大人做地方官多年,难道还要睁眼说瞎话吗?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高祖时期指定的甲首、里长、粮长,到如今又有几家几户还有任何影响,可堪当甲首、里长之职,能够帮官府完成钱粮税赋征收之责?
能够帮助官府缉拿凶犯,追捕盗寇?
能够为朝廷长城,防备流寇、姚黄等奸人入寇,为祸地方,保境安民?”
众人一片哗然,在场文官在地方为政多年,当然知道很多甲首、里长早已经成为破落户,有的更是成为乡绅的奴仆,成为欺压黎民的帮凶。
史谨宸想了想,还是承认道:“杨轩不愧有小赵括之名,夸夸其谈,擅长辩论,老夫不及亦。
但知易行难,这甲首、里长、粮长都是苦差事,有钱有势人家,又有谁愿意担任?”
杨轩笑道:“各位大人,这人都喜欢趋利避害的,若担任里甲长白白耽误农活,得罪乡里,时不时还要受官府衙役刁难,又有谁愿意做这个里甲长,做这个粮长呢?”
史谨宸嘲笑道:“既然知道这个,知道为政之艰,奈何还提起这个问题,是何居心?”
杨轩笑道:“过去里甲长、粮长不但需要协助官府征收税赋,解运粮食,但施行一条鞭法之后,很多地方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解运粮草了,如此其任务不像过去那样繁重了。
但为了提高里甲长积极性,官府可以考虑官派粮长,官府可以考虑给予里甲长一定补助。
若既能够服务乡里,官府又能弥补里甲长当差的经济损失,如此何愁不能恢复里甲长,重建我大明万里长城?”
众人一片哗然,史谨宸更是显得颇为不屑道:“杨轩杨子修,你刚才说打仗打的是钱粮,这次受挫实在是因为军中钱粮不济。
现在你又要恢复里甲长,官派粮长,你想没有,这需要花多少钱粮,如此下去,钱粮更加缺乏,如何派兵剿匪?”
杨轩拱手道:“若是那些昏庸之官当然如此,但若稍稍精明之辈,不但不会花费多少钱粮,而且所得赋税绝对可以数倍于从前,如此不但可以纾解地方财政之困难,更能够防备流寇之侵害。”
史谨宸苦笑道:“杨轩杨子修,你有小赵括之称,大堂之上不是逞口舌之利。
但若说仅仅依靠里甲制度就能够纾解财政困难,这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杨轩笑道:“事在人为,这就要谁做了,如果是一般庸官,不要说安定民心,不高得天怒人怨,不搞得盗贼四起就算好的。
但如果是在下,不说安定一方,但定会重建里甲制,减轻民众身上的苛捐杂税,赋税收入远超过往日正常年景。”
史谨宸颇为恼怒,苦笑道:“张狂,实在太过张狂了。杨轩杨子修,如今仪陇县知县、县丞空缺。
你是副榜举人,虽然这百余年没有那个副榜举人获得朝廷任命,但你现在是正六品武官,也可以先做八品九品的小官。
现在仪陇县境不宁,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前往任职?其他的老夫不管,只要能保证保证贵部军饷就可以了。”
即便太平盛世仪陇县税赋不过万余两,而一部一年光军饷就需要花费两万两银子,现在兵荒马乱的,怎么能够筹措如此多的军饷?
古人常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杨轩一个小小的副榜举人如此目空无人,堂中文官一个个认为自己就办不到,言谈中颇为轻视。
但杨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打蛇随棍上道:“史知府,此话当真,末将暂管仪陇县,本部钱粮完全从该县出?”
史谨宸大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府堂堂从四品知府,难道说话不算数呢?
你虽然是蓬州人士,但现在上自朝廷,下自各个府县都缺钱缺粮缺兵,若你能训练兵马保卫地方安宁,若你能有办法解决军中欠粮欠饷之事,一个小小知县,本府还是能做主。”
陈士奇连连阻止,本来有意任杨轩为中军千总,但杨轩心意已决,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