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过了第一周,去医院拆线,我以为还要打麻药的,没想到没有,医生直接拆线,拆下纱布后用钳子将植入眼睛的那根丝拉了出来,我没看到医生怎么拔的,虽然另一只眼是正常的,可是没敢看,我只是感觉到有跟丝被拉了出来,很疼很疼。医生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上麻药啊?我没敢问,医生不打麻药总是有他的道理,我本来以为麻药是好东西的,后来才知道这个东西对身体有影响,我的记性差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盛夏的烈日是极刺眼的,医生叮嘱我的眼睛不能见光,所谓不能见光,就是不能看阳光,必须得佩戴深色墨镜用来保护眼睛,为了我的眼睛父母已经花了不少钱,此刻不得不再花点钱,父母去店里配了墨镜给我戴上,墨镜造型很可爱,双层的镜片,外面一层是深色的,翻开后就是透明的镜片,没有度数,不伤害眼睛,镜框是塑料做的,有韧性,并非乡下小店里那种不明来路的眼镜,那种眼镜戴着不舒服不说,还伤眼,我的眼睛刚动好手术,保护措施一定要做好,否则视力还是像以前那样模糊。
自从戴上这副眼镜后,一起床就去找眼镜,直到晚上才摘下,每天与眼镜为伍并不好过,虽说刚戴上时候还挺舒服的,可戴久了戴出了印子来,鼻梁也不舒服,但没有法子,暂时来说最好的保护眼睛的方法就是佩戴眼镜,等过了夏天就可以摘下了,到时候就自由了。
因为要保护眼睛的缘故,我已经很少出门玩了,平时都是呆在屋子里,也不能看电视,不能做作业,就是拆了线我这眼睛等于还是不能完全工作,三个月的恢复期啊,好漫长,越是痛苦,时间走得越是慢,好想能出去玩,好想再去长风公园!
看我这么闷,姆妈问我要不要去阿娘屋里厢(家里)住几天,阿娘就是我大伯母的姆妈,我大伯母是上海插队到****的知青,跟大伯成亲后,阿娘也会来****住住,大伯母让我叫伊阿娘,我就这么叫了,阿娘对我极好,每次来****都会带我最爱吃的巧克力,住在****的时候,大清早去豆腐店打豆浆给我,我是个挑食的孩子,伊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只要是我喜欢吃的,总会加倍给我。被宠着的滋味真好,听到说去阿娘家里,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阿娘住的房子很小,那个时候的上海人住房面积很紧张,弄堂里的小房子,一个小阁楼,又陡又窄的木扶梯,昏暗的房间,就是大白天的也看不到什么光,走进屋就得开灯,那时装的是白炽灯,其实并不亮堂,但有个居住的地方就很好了,不像乡下房子又大又宽敞,这也是阿娘每年都要去乡下住一段时间的原因,在某些方面,城里人确实没有乡下人过得惬意,比如住,比如吃,比如空气质量。这世界永远没有十全十美,也许这样才能互补吧。
房间确实很小,只有一张床,我们住进去就只能打地铺,幸好是夏天,打地铺其实很挺爽的,只是上厕所同样不方便,弄堂人家是没有卫生间的,更谈不上抽水马桶,只有公房才有这玩意儿,白天上厕所去弄堂里的公厕,晚上只好蹲马桶,木质的马桶,在我看来就是大号的痰盂罐,在乡下家里晚上也是蹲的痰盂,那时候乡下几乎是看不到抽水马桶的,每家每户都有厕所,我们那叫坑(kāng)棚(mang),读音倒是类似come on,不过是最后一个音没那么重,厕所一般离屋子有点距离,不浇粪的时候没什么味道,一旦菜园子里浇过粪,味道就浓了些,影响到居住环境,所以在没有卫生间的年代里,我们也是白天去厕所上,晚上一个是黑灯瞎火的不方便,二来冬天冷夏天要被蚊子咬,也确实是件很难熬的事。幸好这些年农村条件改善了,虽然这种极具地方特色的厕所还保留着,但抽水马桶毕竟也是普及了,特别是晚上起夜不用再遭罪了。
当遭罪成为一种生活习惯的时候,感觉并未那么糟糕,十几年后二十几年后再去看这段生活往事,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比我们年轻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更是无法体会那其中的艰难,他们甚至觉得这种生活条件也太差了吧!事实上,在上海,这种老房子还存在,过这种生活的人也存在着,只是你没有这么生活过罢了。
上厕所的问题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我们在乡下也没好到哪去,唯一感觉到头疼的是那梯扶梯,太窄,又太陡,我不小心还摔过一回,我算是福大命大,没摔出什么毛病来,就是屁股有点疼。
吃一堑长一智,摔过一次后上下楼梯就更小心了,特别是下楼梯时,一步接着一步,小心翼翼,走一步恨不得走上一分钟,踩稳了才接着下一步,就这么慢慢地走,到了平地心里才踏实。
我心里还是有不踏实的地方,从暑假开始,就已经进入到暑期倒计时,因为来看病的缘故,耽误了暑期作业,越是临近开学,越是心系作业,心系学校,无奈我现在的情况只能是休息,让眼睛更好更快地恢复。
姆妈和阿娘的悉心照料,对我的恢复有极大的帮助,那时阿娘年纪已经很大了,但看起来很精神,做人很豁达,做事很细心,对人总是很照顾,特别是对小辈的那种关爱,令我终生难忘,我以为在我生命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可以肆意获取伊的关爱,我甚至忘了伊的年龄,忘了伊年事已高,只是很享受被关爱的过程,以至于忽略了太多东西,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在那时候多照顾阿娘一点,虽然我还年幼。
我娘一直对我说阿娘对我就像是对自己孙子孙女一样,这辈子都不能忘了伊对你的好,我当然不能忘,如果忘了这个可爱的上海老太,那我真的就跟宗桑(畜生)没什么区别了,她对我的好,很多是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后来听我姆妈口述,伊对我的好,姆妈一直告诉我要放在心里,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每每想起阿娘来,便觉得伊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伊对我们这些小辈的爱永远是源源不断的,伊不像有些人做人做事一碗水端不平,伊不会看不起谁谁谁,伊对我们的,只有爱,伊对我们的的无私关爱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不想谈到伤感的地方,有人疼爱原本是件很开心的事情,那个时候也确实是很开心很开心,但几年后伊走了,伊走的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距离写这文的时候正好二十年,二十年,那种想念只能放在心里,每年去伊坟上烧点纸,告诉伊我现在过得怎么样,特别是成家之后,有无数的话想说,但跪在墓碑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还是回到那个暑假,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彩色的,那慈祥的笑容,让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悲观,我其实是个很容易悲观的人,跟我生活的环境有关,家贫容易让人看不起,有些话听多了很伤人志气,而能安慰你的人很少,阿娘是一个,伊一直很喜欢我,宠着我,但不溺爱,伊会跟我讲很多做人的道理,做人要善,多行善,对人要谦虚,要知道帮助他人,这个世界有很多人比你更需要帮助,要懂得知足,不要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伊的教导并不是那种教条主义,而是用自己的行动去诠释伊的人生哲学。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伊能多教我一点,但人生没有如果。
就像我所走过的人生旅程一样,走过的终究是走过的,那时候我也会问为什么我的眼睛会这样,姆妈告诉过我其中的原因,但始终是别让我说出去,幸好我也算是比较懂事的孩子,并未告诉别人,只是默默承受,既然事实已经发生了,就该补救,现在补救了,受点苦,也是一种历练。
就要过完暑假了,就要跟阿娘告别了,就要跟上海告别了,我的眼睛还未恢复,墨镜还要跟自己作伴,我还是不喜欢戴墨镜,虽然这墨镜有一种酷酷的感觉,但内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自卑感,害怕别人说我些什么不好的。容易自卑是种很不好的习惯,但在我脑海里一直存在,直到现在还是。
开学了将近一个月我才走进校园,班主任很年轻,好像是刚从师范毕业,性格好,脾气好,长得也好,我幼小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想法,长大以后要找这样的女孩子做老婆,在某些方面我倒是有些早熟,或者是极度不成熟,幸亏是没对班主任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否则小小的年纪就该被人骂作流氓了。
我给老师的印象一直是一副好孩子的模样,不管成绩如何,老师对我的评价总是乖巧,听话,不调皮,学习还算认真,写字潦草,这个写字潦草的评价在我十几年的学生生涯中一直陪伴着我,那确实是少有的几个缺点之一,人无完人嘛。
进校没多久就开始语文考试了,前面的功课我都没上,原以为肯定是不及格的,没想到最后还考了七十几分,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还表扬了我,表扬我养病期间还不忘学习,其实我是真没看过这个学期的书,我进了校才领了课本的,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这种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对于老师的表扬,只能谦虚再谦虚。谦虚的同时,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我不觉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也许在老师眼里落下这么多功课还能混个及格算很不错了,但在我心里,我很想做得更好,毕竟语文是我最爱的科目。
这一年的冬天,难得有机会出门,有些日子没去大舅舅家了,他去南京工作后,便很少有机会回****,特别是成家后,回****的次数便少之又少,他工作很忙,经常忙于出差,过年则是陪妻子孩子一起,在南京的家。
小舅舅去新疆当兵后,外婆家变得冷清了不少,若非我家离外婆家离得近,可以一直去外婆家陪陪伊,伊会越来越寂寞。寂寞容易让人变老,也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伊守寡了很多年,外公去世后,一个人将这个家撑起来,很不容易,子女成年后,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家,对于父母来说,看着子女一个个成家或者立业,心中有快乐和欣慰,也有失落,当家里空落落的时候,那种失落会很明显。
假期里大舅舅也会把外婆接到南京去,但在乡下生活惯了,很难适应城市里的生活,虽说是假期,舅舅舅妈有时候也是要去上班的,只有我的表哥在家,但是要做功课,在一个五十个平方的公房里,外婆住不习惯,伊还是喜欢老家的瓦房,虽然这瓦房也不大,但那里有自己熟悉的泥土的味道,那里有自己熟悉的家具,那里有自己熟悉的环境,那里每天都能看到外公的遗像……
所以每次去大舅舅家都待不了太久,慢慢地,很少去了,但心里,其实很想去那,想儿子的心明明是很强烈,很多坎却过不了。
这一年冬天,小舅舅从部队回来探亲,带了新疆的特产葡萄干,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葡萄干,但听小舅舅说在他们部队里面,烂掉的葡萄都是以吨计算的,只有出了新疆这块地方,才能感受到新疆的葡萄和葡萄干是多么美味。这世界上永远是有那么一个真理,物以稀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