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与李慎明等人,也正站在参将府邸之外等候。
虽说麻承恩是从北门进来,就正好路过和裕升的主店,张瀚却不能在那里等候,一则是正规性不足,二来太过托大,就算与麻承恩的关系又巩固了一步,以张瀚的性格也不会做那样狂妄的举止。
“文澜,遵路,二位好啊。”在距离下马石三五步远的距离,麻承恩一跃下马,笑吟吟的走向前方。
张瀚和李慎明相视一笑,两人一起迎上几步,张瀚做势要拜,麻承恩一手揽住他,笑着道:“你别来这一套,几年前你到我府上,需得叩首后说话,当时是那个情势,我亦没有前后眼,能知道你张文澜能发展到如许地步,若不然当年就免你行礼,先结个大大的善缘再说。”
麻承恩说的诙谐,李慎明听的满脸是笑,张瀚也是微笑起来。
“听说你的部下,大败北虏,斩首不少?”麻承恩携起张瀚的胳膊,一边往内里走,一边感慨道:“后生可畏啊,凭着练出来的民团百姓,居然能败近万北虏精锐,而且斩首甚多,此役过后,整个九边你张文澜将声闻万里,连朝廷上层也会记得你的名字。我看你要是真有意的话,十年之后最少到得副将。”
张瀚笑道:“有个官职护身是好,但我还是喜欢经商多些。”
麻承恩很认真的看他一眼,说道:“文澜这话可当真?”
张瀚道:“当真,经营好和裕升,使商途通于东西,再往南北,这才是我的愿望。至于商团武力,只以保护商队和保卫家园为第一,出境做战,练兵去搏取战功,战场上厮杀拿性命相搏换功名,这是总兵官你这样的纯粹武人的事情,在下不能,亦不愿。”
张瀚的话算是十分坦承,几乎没有任何的矫饰,直来直往,甚至有几分不那么客气。
但麻承恩不仅不恼,反而哈哈一笑,拍了拍张瀚肩膀,笑道:“果然文澜是丈夫,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志向。”
众人这才无话,继续向内,赖同心这个主人反是一路跟在后头,而且还插不上话,只能在胖脸上挤出谄媚的微笑。
张瀚眼角也瞥到了赖同心,心里也是有些感慨。几年前,自己一家人的荣辱或生死还在这后头的胖子一念之间,自己为了解决麻烦,不得不在赖同心面前虚与委蛇,现在这人却是在自己身后,形同跟班,果然这就是时势异转。
郑国昌这个兵备道就站在二门处,以他的身份出正门相迎是不可能的,不过坐在屋子里等着总兵拜见也是有些托大,在二门廊檐下相迎还是很恰当的。
也是麻承恩这种世家将门的总兵才有这般待遇,若是换个地方,比如在山东当登莱兵备道,登莱总兵上门,兵备道是绝不会出门迎接的。
“末将见过兵备大人。”麻承恩抢上一步,意欲下跪行礼。
郑国昌手一抬,扶住麻承恩,笑道:“你我何必还来这一套,再说我只是兵备,又非抚院军门。”
麻承恩笑道:“此役过后,我大同巡抚的人选,舍兵备大人还有谁人?”
麻承恩自诩将门身份,虽不似当年李如松那样对总督都要平礼,还曾拳打布政使,后来也是屁事没有,但对巡抚才会下拜,对郑国昌这样的兵备道最多也就是一躬身,今日要拜,却是有这个原由在里头。
郑国昌只是一笑摇头,心里也知道自己大有希望和机会,毕竟张瀚一手营造出来现在的这个局面,大同乱成一锅粥,韩畦满头包,就算他上任不及一年,恐怕上头也不会容这人继续在巡抚任上了,韩畦一走,继任者确实也是非郑国昌莫属。不过,郑国昌还是觉得武人说话太直白,弄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赖同心这样的二等将门消息当然不灵通,眼界也不宽广,更没有人提点他现在错踪复杂的局面之下那条若隐若现的主线是什么,现在他才隐隐明白过来,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竟是张瀚一手布局!
麻承恩是总兵,是武职官的顶点,无可再升,朝廷最多把他的都督同知一职加到左右都督,不过总兵一级的武将也无所谓,只要掌握实权,安稳在总兵位上就可以了,倒是郑国昌,从兵备副使到兵备道,再有可能一跃为巡抚,这几年委实走的又稳又顺,想来也是和张瀚大有关系,赖同心目光炯炯看向张瀚,这时他心中极为后悔,眼前就有一条金光闪闪的粗大腿,自己居然一直失于打点,心里还是想着几年前和裕升和张瀚的格局,却是完全忘了,张瀚已经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李慎明看到赖同心的模样,笑着对张瀚使了个眼色。
张瀚回头一看,也是对李慎明微微一笑。
赖同心这人,张瀚就是有意把他拉进今天的场合里来,这个人虽没有大本事,性格贪婪,不过有一宗好处就是稳重,这几年在新平堡还算本份,就好比后世吃拿卡要的官员,虽然讨厌,但拿了之后还是办事的,有这一条,这厮还算值得栽培一下。
进了堂房之后,郑国昌当然坐了最上首,麻承恩坐在右首,张瀚和李慎明打横相陪,赖同心却是坐了主位。
“底下如何?”麻承恩道:“北虏是惨败了,预计我能斩首二三百级。延绥镇那边的老杜也是早就说好了,咱们这边动手,他就上奏说套寇不稳,主动出击,两镇这般动荡,朝廷势不可忍。但是,要韩畦去职,恐怕还是要有一番周折。”
郑国昌抚须道:“须得有份量的言官起动,光是靠山西籍或是买参的言官,用处不大。”
两人说着都是拿眼望向张瀚,到现在来说,张瀚的一切布置都算是顺利,大家都捞着不少的好处,就算事情到此为止,麻承恩不亏,保住总兵位子是肯定的,郑国昌也是不亏,他这兵备立了大功,怎么说也是一种资历,朝廷就算不用他为大同巡抚,将来别处的巡抚位置也是跑不掉的。
“两位放心,”张瀚从容笑道:“我已经叫京师的人发动,数日之内,必有消息。”
“我还是要问一下。”麻承恩道:“此事过后我与巡抚就撕破脸皮,若此番斗不走他,那便是我要走了。事情重要,文澜你还是要说清楚,到底是请了哪一方的神仙干涉此事?”
张瀚知道郑国昌也有这疑问,他也不隐瞒,大方言道:“此次是叫人走了东林党的门道。”
“嗯?”麻承恩有些吃惊,也有些怀疑,他道:“还真不知道文澜你何时走通了那帮人的门路?东林党可不比齐、楚、浙三党,其中会装作的人特别多,收钱的并不是没有,然则很难分清,况且有些收钱的人,在其党中也不受重视。”
麻承恩的意思就是张瀚莫要被人哄骗了……这种怀疑也很正常,后人非议东林党人时多半是对他们在崇祯年间和南明时期的表现十分不满,总是说东林祸乱崇祯朝政,特别是非议东林党的大嘴巴,使朝政陷于内争,又说什么盐茶工商税一类的事,其实那多半是瞎扯……崇祯对东林党的信任期很短,自钱谦益倒霉日起,崇祯对东林党就很警惕,是排挤和不信任的心态,在崇祯时期,东林党是边缘党派,在天启朝被打压的三党除了倒霉的阉党份子外又重获重用,只有在这个时期,也就是天启元年到天启四年之前,这三年多不到四年的时间里,东林党人充满内阁和朝堂,党人多次担任内阁首辅,势力之大远盖其余各党,麻承恩怀疑以张瀚的身份勾连不上,诚属正常。
张瀚哈哈一笑,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总兵官可知道我灵丘铁场进京之事?事情便是缘此而起……”
……
张瀚在新平堡大胜北虏,塘马当天便是急驰往京师。
途中有好多个和裕升的分店,塘马换人也换马,特急件就是这样,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目的地。
塘马黄昏时出发,途中换了三次人和马,第二天中午便是自德胜门进入京师,然后直送和裕升在京师的商号之中。
分店掌柜刘吉却不是接件人,接件的是挂着分号副掌柜名义的王发祥。
这种特急件只能由指定收件人打开,刘吉虽然也想知道大同那边的消息,按着规矩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发祥打开之后阅读。
“掌柜,别的事不好与你说,不过……”王发祥卖了个关子,他看到刘吉发急,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刘吉笑骂道:“你这厮真是黑心黑肺,昨天晚上还请你吃八珍席,今天就这般模样,不过你不说我不会打听,这犯忌的事老刘我不做,和裕升很好,我打算在这里干到死,你别诱我犯这种错。”
“老刘你说的很是,我们都不可行差踏错。”王发祥其实也是一样发憷军法司,军法司里会有一个专门的部门,负责监督内卫司的各个部门,对军情局也会有监督,另外侍从司的总务局会核查各部门和各地分部的帐目,以前王发祥还敢开些花帐什么的,自从知道田季堂查帐的水平和手段,还有被查出纰漏的那些家伙的下场后,这种事他也是打死不敢做了。
好在上头对各地军情局的分部批经费还是很大方的,吃吃喝喝只要不是部门的人自己挥霍浪费都会实额报销,王发祥吃花酒的银子还是公费,这点好处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