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们齐齐望向了哈迷蚩,等他下命令。
事态严重,明日急得脑门冒汗,苦思对策,当三个矛盾体只剩下两个时,解决的方法就简单多了,怎样叫夺宝者不挟持公主,又相信安全有了保障呢……
他在内心深处仰天长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忽然俯在哈迷蚩耳边,以三相公听不懂的女真话道:“执事大人,我俩打个商量,我现在就将出黄天荡的路径告于你,但条件是你代替公主为质。”
哈迷蚩眼中精光闪动,极短的犹疑之后,便低声问:“你如何告于我?”
这厮当真敏慧,知道他断不会先说出来,他狡黠地一笑:“我用笔写在手上,你换下公主后,我就张开掌给你看。”
哈迷蚩与他对视着,收缩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惺惺相惜之色,转头放下羽扇,大声道:“快拿笔墨给明日少侠!壮士,公主是救不出你的,本执事替她为质,送你出舱!”
在其余人等迷惑的目光中,明日和哈迷蚩开始了各自的行动,在哈迷蚩与公主完成了角色转换之后,他刚刚在掌心上写好了那三个字。
还好,三个字的简体和繁体是一致的,否则,他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夺宝者的匕首架住大金第一谋士的脖子,方将公主向前一推,他急急地迎上欲接玉驾,耳边风声一响,早有一人抢先抱住了公主。
他牙根恨痒地睨去,不是那总是跟自己作对的三相公是谁?
前方传来哈迷蚩急切的声音:“明日少侠——”
他心神不定地张开手掌,一滴未干的墨汁滴在了舱板上,他怪异地看到了哈迷蚩和夺宝者的双目中俱露出了欣喜之色,心头咯噔一下,有蹊跷!
一阵豪猛的笑声由侧面响起,金兀术出现在大案后,拍手道:“明日少侠,执事为你演了一出戏,见笑了,歌舞上来,为公主殿下压惊!”
“汉军猛安韩常叩见四殿下。”那夺宝者扯下头套,露出一张线条粗犷的年轻国字脸来,先向金兀术单膝下跪,复转向犹被三相公扶着的襄晋公主:“公主殿下,末将多有得罪!”
“即去寻几个渔夫问一下老鹳河在哪?”清晰地听到哈迷蚩对一旁武士的吩咐,明日眼冒金星、神情恍惚地看着满座金人喜笑颜开的表情,晓得被人家大大地耍弄了一回。
好个大金头号谋士,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犹自不觉,原来公主才是真正的饵,难道她也参与了这出苦肉计?他痛心而怀疑地转头望去。
拂袖而去的襄晋公主表明了她的清白,虽然她不明白金军上下针对那个叫“明日”的少年演了这一出大戏的原因,连对她极为尊重的金兀术也不惜将她牵扯进来?
那明日到底在手上写了什么,在她的身后,金人竟一反往日愁苦之态,鼓乐齐鸣,歌童、舞女翩翩而入……
缩在那个小舱里,明日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铁哨声,这铁哨乃是金军暗中调动时的专用令号,远距离便听不到,本该夜宿之际,金军如此大规模的军事集结,只有一个原因——掘那逃出黄天荡的河道,他晓得自己终作了那告密的汉奸。
犹蒙在鼓里的三相公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面侧耳倾听动静一面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死猪状躺在床上的他,不知是在考虑这一夜怎么过,还是想着逃脱的法子?
明日没了一丝跟个俏女侠同宿一室的兴奋,所有的兴致都被该死的哈迷蚩破坏掉了,他仍在责怪自己落入这厮的圈套中,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自坠入这时代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遭受如此重大的心理挫败:亏还自诩为策划人呢,现在可好,被人家策划了,再无利用价值,成了金人刀板上的鱼肉。
还有,自己像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吗,金人这种不相信人的作法真是侮辱老子的人格!
凭良心说,自己还真不是那种“愚忠”于诺言的书呆子,自幼的叛逆性格培养了他的做人原则——就是“不讲原则”。
话说回来,金人不过提前得到了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
而且,在那种形势下,高贵的公主在面前遭难,换作任何一个忠心的赵宋子民,都会挺身相救的,他也不算冤枉。
明日不停地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把头埋在被子里,却埋不住烦杂的思绪:唉,既然自己变成了那个告密者,那历史上的原有人物呢?
老子这一次可真地介入到历史中了,虽说是顺势而为,但自己至少改变了一个人——原来的告密者的命运。
或者,其实历史上的那个告密者原本就是自己,自己只不过回到这个时代重复一下自己而已,那么,历史从这儿延续下去,岂不是每到后世的自己出现后就要重复一回,那不成了一个循环的历史了?
哈!老子不成了《大话西游》里的那个月光宝盒了,像那至尊宝对紫霞说的:其实是我给你,你的徒儿再在500年后交给我,那么才会有我再回到这里来然后又交还给你——你大爷!都什么跟什么呀……
在通宵达旦的胡思乱想里,明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是被尿憋醒的,拍着落枕的头颈,揉着眼屎,睁开双眼,才发觉天已大亮,和衣蜷在椅子上的三相公睡得正香。
他有些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便轻手轻脚地走到舱角,揭开马桶盖,撒了一泡尿。
明日将身子抖了抖,感觉脚下摇晃得厉害,便扒气窗一看,眼珠立刻瞪圆:波浪滔滔而来,翠绿的岸上景色纷纷后退,船队竟回到了大江之中!
一夜掘通老鹤河,小说之言不虚啊,金军行动真乃神速也。
他的眼角扫到三相公的脸蛋忽变得一块红布似的,顿时明白这丫头已然醒了,只不过眼前的情景太过尴尬,不敢睁开眼睛罢了。
想到自己竟跟人家女孩子又过了一夜,虽无事发生,但在男女大防的古代,这个责任看来怎么都逃避不了。
他心里复一动,金军依旧沿南岸而行,竟未上岸或渡江,如此近的距离,很容易游到岸边,逃生有望了。
明日有所不知,金军未上岸或渡江的原因乃是兵马太众、辎重与战利品太多,必要寻合适的旱路登陆。
他精神一振,往窗外左右窥探,且喜无人看守,看来金军得了生路,对他俩自是不再着紧。他再悄悄地打开门闩,从门缝儿看去,便吃了一吓。
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金兵,微鼾阵阵,睡得死猪一般,身上俱是泥浆,脸也如此,边上散落着锄锹畚箕。
他明白过来,看来昨夜金军真是全体出动挖老鹳河,连守卫们都上阵了,看这几位的模样便可知一夜的辛苦,乏成这样,难怪疏于职守了。
人总是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之后出现不可避免的松懈,即便是军纪严厉的大金士兵也摆不脱这一规律,真是天赐良机!
他赶紧关门,正要叫醒三相公,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一双大眼睛冷冷地盯着他:“明日,鞑子怎逃出了?你昨晚写在手上的到底是甚么?”
乖乖,“哥哥”两字都去掉了,可不要去掉他身上的什么东西,莫怪她怀疑,这发生的一切太前后吻合了,他昨晚写在掌上的字他一晃后便抹掉了,后来给她的解释是……
坏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当时的脑袋是一团混乱,一定犯了说谎的大忌。
后世的经验告诉他,在亲近的女子面前,千万不要以不经过大脑的话随口应付,因为女人总心细过男人,她会记得你说过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当有一天她旧事重提时,粗心的男人可能已记不得原先的解释了,她却绝对记得清楚,很多被女人识破谎言的男人就是在这一点上栽了跟斗。
此时的最好对策就是左右顾而言其他,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压低声音:“嘘,小月妹妹,这刻儿紧迫,得空再说别的,现下可是脱身的最佳时机……”
嘿!他破天荒地喊她妹妹,这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偏偏少女情怀,以为两人是共患难,他对她的感觉又近了一层,一时心中羞喜,抛却了那丝怀疑。
当明日和三相公换上守卫的装束,抹花脸,再将被点晕的两个原装货塞到了床底,不由暗想:带个高手保镖在身边就是方便。
“走不得,俺还要救公主!”三相公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心道我们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他人?而且金兀术对公主不错啊,何必横生枝节?
他正想劝阻,三相公已不由分说,重又从床低拖出一个守卫,威吓出公主的所在。
相处渐久,明日已知她的脾性,是个极有原则的女子,尤其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只得叹口气,那就再做一回救美的英雄吧。
咦,他为什么要说“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