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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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春夏秋冬又一春

便见两名船家顶着那个大盆般的物件下了渡口,翻过来放在岸边,里面扣着两个船桨。

明日看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所乘的船,外壳竟好似皮革做的,里面有框架木结构,难怪不能载马。

他不免心里嘀咕,看起来很单薄的样子,能搭乘近十人么?在这么湍急的河面行驶,能撑得住么?老子这个单相公,不要再次改名,变成陈到底吧?

一名船家在岸边整理船,另一名船家上来跟明日交接,又收了一圈船钱,这才骑上马,飞似地回镇,此刻明日便是后悔也晚了。

岸边的船家又吆喝:“列位客官,要方便的赶紧方便,等会上了船,三急没有船急,途中不靠岸的。”

那些药商闻言,便往岸边的岩石后走去,毕竟有女眷在场,那个大胡子也不似好相与之人。

明日不禁碰了岳楚一下:“他娘,你带儿子找个偏僻处方便一下,以免尿裤子。”

小孩子方便,自是可以随地解决,哪用得着找个偏僻处,这是让她有个方便的借口。

岳楚脸一羞,白了他一眼,还是依言抱着小家伙远远地走开。

那名书生又过来,深深一揖:“感谢兄台相助,在下本打算节衣缩食,才能勉强撑到地头。敢请教兄台姓名,他日如有机会,一定相报。”

明日挥挥手:“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再说那马儿也带不走,折三人船钱或四人船钱,并无分别。”

虽然他做出一副施恩不图报的姿态,还是架不住书生恳求,说了姓名——单三变。

书生自承姓段,名易,却非汉人,乃是羌族,此次南下,是投奔远房亲戚。

送马的船家回来,便将船儿下水,一人坐于划桨处,一人拉住船舷,让明日四人先上,跨过半人高的船舷,坐于最当中的木质框架内,不靠船舷。

那些药商则沿着圆形船舷依次落座,位置对称。

这船儿两人可抬,可见分量极轻,要靠乘者的重量保持平衡,居中者最稳。

完颜明亮最喜欢坐船,挣扎着要离开额娘的怀抱。

岳楚看向明日:“他爹……”

明日一笑:“无妨,让他下来。”

小家伙便落在甲板上,双手抓着木框,很是得意。

明日注意到船底竟是一整张牛皮,暗暗咋舌,这不是要宰掉好大一头牛吗?

段易把他当做恩人,见他好奇,忙作介绍。

原来这船叫牛皮舟,乃是大金川河上的独有交通工具,全由牦牛皮拼接而成,缝合后用松节油填缝防水,那牛皮入水,一经浸泡,便发软有弹性,耐撞击和摩擦,遇到险滩暗礁也不怕。

那大金川河水势急、流量大,河面开阔,不经峡谷,建桥、架溜索都难,又遍布危滩,其他船儿根本无法通行。

而牛皮舟重量轻,吃水浅,故而速度奇快,顺流直下,疾于奔马,顷刻达百里。

同样的路程,走旱路要好几天,而牛皮舟只需一日。

是以药商订购的药材,由专人从陆路送到中游渡口,他们自己大都选择走水路,提前在中转站等候,以免路上辛苦。

说话间,船家已开船,那两米长的木桨往岸边一撑,再一划,牛皮舟荡向河心,顺流而下。

渡口的水势相对和缓,越往下越急,船家初时还划几下桨,后来便安坐如怡,任船儿自由漂流,惟有遇到峰头浪尖或急流险滩时,才奋力直插几桨,确保航向。

明日只觉这牛皮舟果然牛皮不是盖的,风驰电掣一般,直追后世的漂流运动。

一家仨口和段易居中而坐,乃是最稳的地方,依旧颠簸起伏,浪花溅面,惊险莫名。

岳楚虽是武林高手,这当儿,自然流露出女子天性,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则扣住小家伙,防止他摔倒或被颠飞。

完颜明亮则乐得不行,一路笑个不停,他的笑声跟船速一样,这一声尚在原地,下一声已下去好远。

段易跟明日侃侃而谈,介绍两岸的风光,两人虽然模样气质相差太多,却有一见如故之感。

明日随意问了几句,也非成心试探,段易就对他交了底,一看是个第一次出远门的雏鸟儿。

原来段易是在小金川镇长大的,跟母亲相依为命,从小就没见过父亲。

母子俩以种植药材为生,虽然贫寒,母亲却从牙缝里挤出银钱,将段易送进私塾读书,不求他有朝一日光宗耀祖,只希望他做个明白人。

段易逐渐长大,学业有成,却有了自己的打算,欲赴大宋赶考,求取个功名,让母亲安享余生。

不曾想,几个月前,母亲得了重病,不治而逝,她临终前,交给段易一块玉牌,让他去大理国京师,找一个叫龙苑的寺庙,那里有他生父的消息。

段易按羌族风俗,为母亲守孝三月,便遵循她的遗言,前往大理寻父。

明日一听段易的身世,下意识地想到玉牌乃至尊象征,再听到他母亲让他去大理国的寺庙寻亲,不由浮想联翩。

大理段氏在后世可是大大有名,自是因为金老先生的武侠名著《天龙八部》,让后人知道大理国的皇帝都爱出家当和尚。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明日当秦桧时,对大理国做了一番了解,当代大理国王叫段和誉,跟金庸笔下的风流种子“段誉”只有一字之差,而且历代大理国王大多喜欢“禅位为僧”。

这段易姓段,总不成是哪位大理国王出家前惹下的风流债、留下的风流种?

嘿,总不成自己又跟大理王室也搭上线了吧?

若是真的,这历史的偶然也太夸张了,老子随便遇到了路人甲,都是天潢贵胄……明日摇摇头,自己也不信。

话虽如此,也提醒他要做出选择了。

大宋和大理以大渡河中下游为界,一东一西,他如今就在大渡河上游,接下来,是往东接回大宋呢,还是往西去大理逛一逛呢?

明日犹豫不决,遂把这个决定权抛给身边人:“他娘,你说,我们下一步去哪?”

谁知岳楚又把鞠毬踢了回来:“他爹,俺听你的。”

明日一咬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老子就把段易送到西南佛国——大理吧。

听了明日的决定,段易大喜:“一路有单兄相伴,小弟就踏实了。”

真是单纯的小绵羊啊,连“萍水相逢、交浅不言深”的道理都不知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数日之后,大理国腹地,一条皆由青石铺砌的坡道上,行来一架牛车,车上坐着一家仨口和一名年轻书生。

正是明日一家和段易,牛车是他们入了大理境内之后所买,所费不多。

大理畜业发达,号称“牛马遍点苍”,所产良驹为“为西南蕃之最”,宋军的战马,自南渡之后,大半出自大理。

明日和岳楚已不再穿皮袍、皮裘,换上了普通的粗布衣裙,完颜明亮更是光起了屁股。

此时中原已是数九寒冬,而大理腹地则是温暖如春。

沿途景色优美、风光旖旎,比起塞外草原的粗犷豪迈,大理所处的云贵高原则显得娟秀清纯。

其中佛寺名刹林立,有诗云“伽蓝殿阁三千堂,般若宫室八百处”,毫无夸张,比之藏传佛教盛行的西夏,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因大理与天竺(今印度)接壤,近水楼台先得月。

早在唐初,佛教即由天竺僧人传入,当地居民不论贫富,皆皆家有佛堂,不分老幼,皆手持佛珠。是以,古有妙香佛国的美称。

大理立国后,便“以佛立国”,“以佛治国”,难怪连国君也争相遁入空门。

明日一行的目的地——大理国京城,便位于高原盆地中,各种温带、亚热带的植物应有尽有,看得岳楚赞叹不已,明日也有重回后世岭南之感。

在湛蓝如水的天空下,一座城郭的影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这便是依山傍水的大理城了,山是点苍山,水是洱海。

大理城又称“羊苴咩城”,乃白族之语,意为“神京”。

白族是大理国的主体民族,相当于西夏的党项族,大理段氏便出自白族。

不过据明日所知,如今的大理国,段氏只是名义上的国君,掌权者乃是白族的高氏家族。

甚至有一阵子,高氏还篡了国位,自己当了国王,改国号叫“大中国”,令明日深感怀疑,篡位的那个高氏国王,也是一个穿越者。

可惜,这个“大中国”只存在了两年,就在各部族首领的反对下,被迫还位段氏。

但实权仍操纵在高氏手中,高氏族人世袭相位,号“中国公”,赏罚政令皆出其门,段氏王位形同虚设。

明日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大理王廷的有关信息,不知不觉,牛车已到了城下。

青影昭然,好一座城池,条石为基,青砖为墙,垛口、女墙、角楼一应俱全,巍峨如山。

城门便在眼前,嚣哗声骤然而起,只见入城的石路上挤满了各色人等,在明日一行眼里皆是奇装异服怪发。

大理国西至天竺,东南抵安南(今越南),中间夹着多个东南亚国家,因此境内少数民族众多,大理城更是外域商人的集中地。

明日一行仿佛身临传说中的万国大会,简直目不暇接。

各种男女人畜的杂味儿一齐钻入鼻中,充满了原乡的气息。

最奇的是耳中所闻,各族人皆操着生硬的汉语相互交流,远非南腔北调可以形拟……这等新奇腾异的场面,在这时代可谓绝无仅有。

前方拱门在望,排队入城的人流愈显拥挤。

明日下车牵牛,颇有些寸步难行。

段易也下了车,跟在车尾。

蓦地,在七彩缤纷的各族服色中,仿佛一道褐色闪电破空而下,刺入明日的眼帘,他浑身一紧,气场已有感应,进入戒备状态。

坐于车上的岳楚亦有所警,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按宝剑。

段易则毫无所觉。

但见拱门内驶出了一队大理骑兵,全身披挂,皆手执又细又长的标枪,枪头极其锋利。

那一身铠甲完全不同于中原制式,褐色无光,竟非金属甲胄,而是皮革质地,看起来比牦牛皮更厚实。胸部一大片如龟壳,又联缀小皮片为披膊、护颈,头盔也是一整块厚皮所制。

所有的坐骑也披革甲,唯独马面覆着寒光闪闪的铁甲。

最令明日印象深刻的,却是骑兵们竟不穿马靴,全体光脚。

这是啥意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为首的光脚骑兵一眼看到了明日所背的大弓,从兜鍪中射出两道贪婪的目光,驱骑排开人群,逼过来。

明日并不退缩,他不想惹事,偏偏事儿惹他。

那骑兵见明日毫无畏惧,看那身装束,分明是来自哪个山区的土包子,便有些武艺又怎样?这可是自己的地头!

当下,骑兵将标枪照明日的面门一指,气势汹汹地以汉语喝道:“兀那汉子,不得带弓弩入城,解下弓来!”

明日眼角的余光一扫周围,带兵器的人不少,也有背弓的,唯独冲着自己来,显然这张西夏大弓遇到识货的。

他心知,只要自己一解下弓,只怕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换了别的东西,明日可能捏着鼻子认了,但这张弓可是大英雄用过的,又是岳楚交于自己保管的,若在自己手中失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你大爷,老子在大金、伪齐、西夏都是横着走,偏偏到了你这西南小邦,反要低下头?做梦!

明日眼眸一缩,面对距离自己双目不过一指的森利枪尖,巍然不动,语气平静:“我不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