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铃声声,明日驾着驼车进入青铜峡古道。
这架驼车,两辕长直,车轮高大,前窄后宽,带一个平顶车厢,厢板厚实,若遇战事,可抵御一般箭雨,若是遭到巨弩的攻击,就不堪一击了。
已近中午,头顶骄阳灿烂,天空湛蓝,飞云流淌,清清的黄河水从身边奔腾而下,将峡谷映衬出青铜之色,这便是青铜峡的来历了。
尤其那一清二白的黄河水,完全不似流经中原的浑浊发黄之水。
难怪党项人将黄河称为“白河”,对外称大夏国,对内则叫“大白高国”,以此寓意西夏乃是受到白河眷顾的国家。
岳楚抱着小家伙坐在明日的身畔,看着这中原罕见的浩然风光,满目惊叹,心旷神怡。
对完颜明亮而言,这样的大自然景象则颇为单调,他对车前的那头骆驼的兴趣更大,很想去骑那对驼峰,但是爹爹不答应。
他又跟额娘闹,岳楚只好哄他,说骆驼的味道太大,他若骑了,沾上了味道,她便不抱他了。
完颜明亮这才作罢,依旧不满地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
明日远远瞧见前方的一个打着食幌的歇脚亭,忙逗引儿子:“谁要吃午饭啊?”
“我要!我要……”一听有吃的,小吃货当即把不开心抛到了脑后。
车中虽然有吃的,但哪及正经的吃食有滋味?
“有客到!”守在路边的店小二殷勤地叫唤,操一口西北口音的汉话。
西夏是个多民族王朝,党项族是主体民族,但汉族的人口比重也很大,而且历代夏帝都很重视汉人,当代夏帝李乾顺更是推崇汉学。
是以汉话和党项语在夏境都是官方语言。
食肆相当冷清,通常穷苦行旅,一般自带饮食,很少舍得花钱买吃的。
明日的这架驼车并不华贵,但也绝不寒碜,店小二的目光不错。
一家仨口下了车,明日虽不吝啬银子,但也不能表现得太大方,以防落人眼,仔细问了价格才点吃的。
他点了一大盘烤羊肉串、羊杂汤、羊肉大馍,还有乳酪和两样山野菜,都是后世的新疆风味。
味道真不错,明日临行前又要了两根烤羊腿,当作晚餐。
继续上路,吃饱喝足的完颜明亮赖在额娘的怀里,渐渐睡着了。
不知不觉,驼车进入古道深处,但见两山夹峙,层峦叠嶂,又是另一番气象。
正是秋末时节,漫山青黄草木,随风起浪,端的壮秀。
路上的行旅渐多,往来大多是驼车和骑驼者。
因为骆驼宜行山路,而且过了贺兰山便是荒漠,骆驼更有沙漠行舟的美誉。
偶有成队的驼车迎面而来,驮运黑色的石炭——煤,西夏人所用的煤炭,大半产自贺兰山。
沿途还多了一番景象,不时可见一些背着行囊的徒步旅者,向西而行,三步一磕,五体投地,如此周而复始,
有男有女,皆蓬头垢面,却又满脸虔诚,似乎走了好久,不知何时是头。
其中有些老者,似乎随时会倒毙于路上,也无人帮扶一把。
岳楚看得心生恻隐,目露怜悯,看向明日:“他爹……”
明日知道她的意思,摇头道:“我们帮不了他们,这是此地的拜佛仪式,名曰朝拜,风餐露宿,朝行夕止,匍匐跪拜于沙石冰雪之上,祈求西天佛主的保佑,往生极乐世界,无怨无悔……”
他说着,心中隐隐一动,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苦旅,应该向这些藏传佛教的信徒们学习,以苦为乐,追求大道,哪怕死在路途,也求得一个心安。
那么,自己以拯救大英雄为信念,也是一个心安么?
远远看到前方一个关隘,守关的军卒有步有骑,皆全身披挂,全副武装,森然列阵。
关墙之上旌旗飘扬,巨弩如林,皆利箭上弦,一副随时战斗的模样。
看得明日暗暗心惊,若是万弩齐发,自己便有日月曌的避箭之术,也要被射成刺猬,好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
据说西夏拥兵五十万,其中五万精锐便藏于贺兰山中,既是防止漠北民族南下,又可俯护京师兴庆府。
明日出示了西夏官牒,顺利过关。
山中景象十里一变,接下来的山石渐渐荒凉,却有一些白墙金顶的建筑物坐落于穷山恶水中,令人眼睛一亮,这便是藏传寺庙了。
途中则多了一些红衣喇嘛,这些番僧显得盛气凌人,更不时拿眼看路上的年轻女子,明显不安好心。
岳楚自没逃出这些无礼的目光,她虽被明日易容成一个模样普通的少妇,但依旧流露出清新的气质,不免被那些番僧多看了几眼。
明日对番僧绝无好感,更记起听闻的一个党项婚俗:“凡有女子,先荐国师,而后敢适人。”
意思是,党项女子,先要委身于国师,才敢嫁人。
西夏人信佛,藏传佛教的地位很高,国师便是指那些有名望的番僧。
比如明日认识的番僧格波巴,乃西夏国上师,算是名副其实的国师了。
按说出家人不近女色,但是番僧却不禁女色。
明日一想到番僧看岳楚的不言之意,再想到格波巴在中原的恶行,可谓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对那些番僧皆恶狠狠瞪回去。
有些番僧面露凶相,却看到明日所背大弓,又退缩回去。
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两边山势渐陡,绝谷累石,峭岩危耸,艰折万状,其中一段濒临万丈悬崖,便是明日也看得头晕眼花。
岳楚也有点心惊胆战,抱着儿子进车厢去睡。
还好那头温顺的骆驼走的甚是平稳。
不觉已近傍晚,眼前出现了一片山林,沧桑万千。
明日少年心性忽起,打算今晚不去山间驿馆投宿,一家仨口来个露天野营,数星星看月亮,便驾驼车拐下古道,顺着一处平坦的地势,往林中而去。
驼车在林中穿行,树木参天,不时惊得兔奔松鼠跳、雀飞老鹰起。
明日看着头顶的火烧云,不敢走远,以免迷路,挑了一处空旷地,正打算停车。
蓦地气场感应到异状,他浑身一紧,一只手已自腰间抽出了如意棍,随时可以甩成长棍,同时向车中的岳楚示警:“他娘!有情况……”
只听一声哨响,草丛中跳出十几条青绿身影,一杆杆长枪的枪尖闪着寒光,圈住驼车,周边的大树后,亦转出十几个持弓者,利箭在弦,直指过来……
明日眼眸收缩,对方皆头戴草环,身披绿枝,难怪很难觉察,却不知是何方武装。
额头冒汗,如此枪箭重叠之阵,他一个人自是不惧,便是打不过也可以逃。
但是车内还有他最在乎的两个人,想逃也逃不了,惟有放手一战。
当然,能不战则不战。
他用另一只手掏出了西夏官牒,高声道:“我有大夏官牒,请首领说话!”
“你是汉人?让我瞧瞧!”便见对方走出一人,接过官牒,审查起来。
明日才看清此人在草环、绿枝下的西夏军服,心情一松,看来自己误入了山中的夏军营地。
那人又问:“车内何人?”
明日放低姿态:“是内人和小儿,我们打算在此露营,不曾想惊动各位军爷。”
那人又道:“既是如此,便留在此处,不可前进。国师在林中狩猎,凡人不得打扰!”
明日忙应道:“谨守军爷之令。”
那人便将官牒还于明日,又斜了他背上大弓一眼,嘀咕一句:“这弓不错。”
他随即说了一通党项语,那群伏兵便收枪撤箭,又呼哨一声,转眼消失在林中,当真来去迅疾。
“他爹,你又生事了。”岳楚这才钻出车厢,不无嗔怪。
明日看她模样,不由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