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恭喜恭喜!”刺花一上车,看到明日非躺非卧的奇怪姿势和遍布五官的扭曲痕迹,已知怎么回事,揶揄道。
“刺花姐姐,喜从何来?”他不敢得罪楚月的贴身侍女,陪着笑脸问。
“姑爷是第一个享受了全套玉腕八罚的人哩。”刺花忍不住笑起来。
我呸!他敢怒不敢言,回想起“享受”的一幕,真是不堪回首、有伤自尊啊。
要知道,楚月身为堂堂郡主,对手下兵士施刑的时候,某些敏感的地方,自是不便下手,但对这个孩他爹,自然无所顾忌。
这一次,她可是过足瘾了。
明日想到刺花这臭小娘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要彻底融化楚月心中的冰疙瘩,他最好争取到内应,先恭维一下:“刺花姐姐,好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
“呵呵,臭小子还是油腔滑调,不减当年啊。”刺花果然中计。
他乘机询问妻儿生活情况及她主仆混入卫队前后的情况。
女子本爱家长里短,刺花一直伴在郡主身边,都是最亲密见闻,当下知无不言,将楚月母子的趣事讲得生动活现,只把明日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胜收,浑忘了身上的难受。
刺花又言主仆二人早在黄河渡口就混入卫队,郡主并不打算这么快现身的,哪晓得他勾搭上了甚么“凤姐姐”,郡主一怒之下就……
原来如此,明日心里话可要感谢凤姐姐呢,否则哪能这么快见到楚月,复想她一直暗中观察自己,幸亏被激出来。
否则一路巡视下去,万一伪齐官员弄出什么温柔陷阱来讨好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可就坏了,他不由一身冷汗。
而牛文、马绉二通事也是楚月为他挑选的,难怪他俩不像挞懒的人,又劝他不宜带女子回营,是为他好,可惜自己没看出来。
明日差不多猜到楚月的良苦用心了,她是在为他建立自己的班底打基础哩,真情流露道:“刺花,明日娶到郡主这样的贤妻,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分!我一定……”
“呵呵,这些肉麻话,你留着自己跟郡主说吧。”刺花爱主之情立现。
“嘻嘻,那还仰仗刺花姐姐多多帮衬了!”他露出狡猾的微笑……
“郡主,姑爷在车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写了一封悔过书叫我给你。”刺花被他利用,当了一回信使。
楚月皱起好看的眉头,停马道边,心中早已打定注意无论臭小子怎么卖乖,也不能这么快就给他好脸色,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悔过书,乃是一首歪诗。
真是肉麻,幸亏刺花不识字:“贤妻大人,贱夫奴才,取咎受责,辗侧难安,于车上观妻倩影,美胜仙子,自惭形秽,诗兴大发,特为贤妻赋诗一首,小小献丑,敬请笑纳——
淡淡的大海淡淡的云,
淡淡的田野淡淡的山,
你也朦朦,我也朦朦。
淡淡的一颦淡淡的笑,
淡淡的情丝淡淡的吻,
你也痴痴,我也痴痴。
淡淡的相知淡淡的逢,
淡淡的离愁淡淡的分,
你也思思,我也思思。
淡淡的夕阳淡淡的红,
淡淡的白头淡淡的翁,
你也浓浓,我也浓浓……”
“姑爷,这是郡主给你的回复,真是的,车里车外这么近,还写这个劳什子做甚?”
明日喜滋滋地接过信,白了刺花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情调,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哼!淡淡的小混蛋,不按音律,不通平仄,既知献丑,污我清目,罚尔跪三个时辰,着刺花监督!”
啊?他傻眼了,绞尽脑汁写出的后世风格的情诗,没博到贤妻一笑,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要罚跪?真是夫纲不振、丢死人了。
罢罢!玉腕八罚都熬过来了,还在乎这点小自尊?小不忍则乱大谋也……
傍晚时分至归德府——宋之应天府,守尹早率大小官员城外相迎,二通事过来请示。
正在马车中罚跪的明日,眼见在下属面前一点面子也没有,恼羞成怒:“本官这样子能去见人么?你俩便宜行事。”
牛文、马绉强忍笑意,一副谁叫你不听忠言的小样,施施然去了,当下扎营城外。
掌灯时分,二通事洋洋得意地回来,带回一大箱东西,用四个兵士抬到他的大帐来。
原来二通事谎称天使因水土不服染恙,而对此地印象颇差,甚么接待也不参加了,吓得归德府尹忙厚备财资为天使压惊治病。
二通事还真是好帮手,既帮上司遮丑,又额外敲了一笔。
明日乐得哈哈大笑,既不能与贤妻亲热,便与金银亲热也是补偿。
他当着二通事面打开箱,满眼金灿灿的黄白之物,瞥见二通事面色微动,意想不到道:“你两个各取一成,其余都分给卫队上下,算是我与郡主给大伙儿的见面礼吧!”
虽说二通事并非爱财之人,但自己吃肉,也不能让部下喝汤啊,更何况还要干一番大事业。
牛文、马绉几番推脱之后,便喜气洋洋地出去宣布这个消息,全营顿时一片欢天喜地。
明日有心笼络二通事和卫队将士,楚月的到来令他思路大开,这支铁浮屠未尝不能变成自己的力量,诚然贤妻治军有方,可也不能让她把夫君瞧扁了。
他撑着尚未恢复的身体在营中游荡,所到之处,兵士无不笑脸恭迎。
他才发觉自己这一招甚妙,既挽回了被楚月夺权的颜面,又收买了人心。
他游荡的目的乃是郡主的大帐,既知爱人就在身边,他如何再能忍受相思之苦?片刻也不行!
各兵士自然为他通风报信,很快摸到郡主的大帐——安在一片长满菏叶的池塘边。
里面有烛光,楚月应该尚未入睡,他想先找刺花探探风声,这臭小娘一直没出帐,他又不敢硬闯进去,臭丫头余怒未消,可不能再自讨苦吃。
怎么办?明日低头看塘,蛙声一片,抬头望天,月色如水,灵机一动,又搜肠刮肚,作出一首古风之诗。
他抑扬顿挫地吟道:
“楚天阔,
月上柳梢,
极目是清秋。
明镜开,
日落荷尖,
满嘴皆炎夏。”
却是将楚月比作天上的月,将自己比作地上的蛙,她能领会他这番苦心么?
他吟诵完毕,隐隐听到里面传来扑哧一笑。
明日精神大振,顿觉自己才华横溢,不当才子可惜了,越发觉得此诗绝妙,妙不可言,不由摇头晃脑地重吟一遍。
正得意间,迎头一盆冷水,将他全身浇个透湿,真个晶晶亮、透心凉。
刺花出现在帐门口,端着盆儿道:“郡主说了,这癞蛤蟆吵人美梦,再不住口,就将他剥了皮晾上一夜!”
“告诉郡主,癞蛤蟆回去换衣服了。”明日晓得又没戏了,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
随即听到身后帐中又一声轻笑,分外清晰,腻中带软,说不尽的婉转动听,不是楚月是谁,他不由魂为之销。
一身落汤鸡的模样尽落兵士们眼底,明日回到大帐,痛定思痛,决定要重振夫纲。
哼,臭丫头莫要得意忘形,定要你见识为夫的好手段!
一路下来,明日真就躺在马车里,只推身体有恙,甚么人也不见。
外事全权交于二通事处理,内事自有楚月打理,他只管品着伪齐官员上供的冰镇莲子汤、酸梅汤,悠哉消夏。
虽才五月中旬,但今年闰四月,已是盛夏时节。
他每日除了听牛文、马绉汇报巡情,就是应付刺花。
臭小娘不时故作关心地前来看他,其实是为郡主刺探军情:臭小子他为何偃旗息鼓,还能自得其乐?
进入民风彪悍的山东,时伪齐赋敛甚重,刑法太峻,民不聊生,山东百姓多筑栅寨自守,沿途虽常有义民探扰,但见这支铁浮屠如此威势,倒也相安无事。
不几日过了徐州,离海州渐近,大宋的消息也多起来,明日最关心的当然是二人——大汉奸与大英雄,二通事探得详细。
秦桧自提出那耸动天下的二策之后,虽遭天下人诟骂,却深得赵构宠信,先将位居其上的左相吕颐浩排挤出朝,再设修政局,独揽朝政,权势一时无两。
岳家军自升神武副军后亦建新功,受命讨伐盘踞湖广的曹成匪部,以仅万余兵力,往返追击数千里,大破七万之众的匪部,然大英雄胞弟岳翻为匪部猛将杨再兴所杀,杨再兴被俘后归顺岳家军。
自己在这时代,崇拜程度仅次于岳飞的另一位大英雄——杨再兴,终于出现了,他竟然出身匪军,还杀了岳飞之弟!
明日被这条消息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历史果然比演义来的惨烈,人性亦更加真实。
岳飞能容杀弟仇人,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至上,这样的胸襟,古今能有几人?
明日不由想起另一个臭丫头,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又少了一位,小月,你还好吗?你我还有再见之期吗?
一定有的,因为我一定会见到你的五哥!
明日已知道,三相公口中的五哥便是大英雄,岳飞排行第五,又称岳五。
刺花又来了,端了一白瓷盅上车:“姑爷,我给你送绿豆沙消暑来了,车内酷热,不如外面凉快!”
明日一袭轻绸,赤脚懒坐:“刺花姐姐,多谢关心,我这两壁通风,又有遮阴,不比外面烈日当头,有何热哉?”
刺花终忍不住:“哼,臭小子既知外头辛苦,怎地不请郡主进来?你们男人都不是好货,口是心非,开始尚故作姿态,现在就不闻不问哩!”
他哈哈大笑:“我这里又非禁地,郡主要来谁敢拦她,再说她也可以坐别的马车么,前后十多俩哩。”
“哼,总有你的好看!”刺花被气得说不出话,悻悻下车。
听到刺花气鼓鼓的汇报,楚月为之莞尔。
刺花奇道:“郡主,姑爷不讲良心,你还笑?”
楚月一撇小嘴:“哼!他在跟我玩兵法呢,这叫欲擒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