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出了正月,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年的忙碌。
春季里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了,是以长安城内的士子们集聚越来越多。
年轻士子们集聚长安城立刻带动了长安城娱乐业的快速发展。尤其是平康坊和晋昌坊,两处里挤满了来自大唐和藩属国的士子。
年轻的士子们除了能够品尝到最精致味美的佳肴,还能欣赏到最为精彩的歌舞表演,还有新式的戏剧可以品鉴。
长安城中的外地士子们除了发现这些新鲜的娱乐外,在长安城中最让人惊奇的是新型飞钱了。
以往的飞钱只是用来结算大额交易或者转运钱赋等,可是如今新型飞钱已经可以代替铜钱使用了。并且这种飞钱携带轻便,紧实耐用,并且花样图案也十分精美。
是以爱好尝鲜,勇于尝试的年轻士子十分倾向使用这种新型的飞钱。
长安的商户们也乐于见到顾客使用新飞钱,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够到兴隆钱庄存钱,存的越多在兴隆钱庄能享有的特权越多,比如利息会更高,还有商户们可以在兴隆钱庄贷款,只要有合适的抵押物多少费用都可以商量。
普通士子觉得长安城中新鲜事物繁多,但是对于一些豪门大户来说,日子还得继续。他们是为了家族传承与光大,不得不奔波游走各式权贵之家。大唐帝国到了如今,科举基本成了权贵子弟镀金的通道。
每年的进士选取基本都是走过场,当然作为权势漩涡中间的大佬们,通常是不会在乎人们对于此事的看法。毕竟他们要的是子弟的名位和资历,对于其他根本不在乎。
此时忙碌起来的不光有大佬们还有吉王李保,因为他今次春闱需要安排四人上榜,至于要不要状元不重要,但是一定要都能上榜。
这次需要运作的四个人中,有一个是杨银月。这个官二代是决不能落榜的。而杨严从去年就在主持筹钱筹款之事,在朝堂上的权势一时无两,若是此时不给他的儿子上榜,礼部那边就说不过去了。
剩下三人乃是敬翔、赵文质还有一个士子,乃是韦庄【1】,这时节这位才子因为行卷无门是以郁郁不得志。不知从哪里的途径寻到了杨银月的门径,他以诗赋上的才学惊倒了杨银月,遂引荐于李保门下。
关于韦庄这位大才子李保在后世也是极为倾慕的,此人大器晚成,虽然屡屡应举,但是考运不佳,最后直到昭宗朝方才应举及第。
但是他作的《秦妇吟》太过直白,诗中把大唐权贵们说的仓惶狼狈十分不堪,从而导致他的名声不佳,因此辗转于藩镇间,最后得遇前蜀王建,方得以入仕蜀中,并终老于蜀中宰相任上。
既然此子乃是个掌事任事的好苗子,李保可不能错过,于是欣然应允,承诺保他个进士及第的前程。至于此后他是否还能够写出《秦妇吟》这样的千古名篇就不在李保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此时李保在长安城中志得意满,他料想凭借他的权威名望为这几个日后的大人物弄个进士及第的前程应该不在话下。
是以李保命令胡三宝前去给政事堂礼部尚书兼平章事王铎通禀一声,谁知胡三宝回报此事不易。
原来每年科举,对于进士及第人数都有严格规定,每届取士至多三十多名。另外对于户籍有所限制,京兆至多四人。其他地方河东历年都为科举强镇,只因五姓之家的崔氏,卢氏,郑氏三大家族的士子都是河东的户籍。
另外唐代取士,不仅看考试成绩,还要有著名人物的推荐。因此,考生纷纷奔走于公卿门下,向他们投献自己的代表作,叫投卷。敬翔和赵文质起初就来走的李保的门路。如今韦庄也找来了,向李保行卷,借以科举及第。
除了向权贵行卷外,士子也可以向礼部投递个人的诗赋,这叫做公卷。但是公卷的效果不如投卷显著。
投卷也确实使有才能的人显露头角,如诗人白居易就曾向顾况投诗《赋得原上草》受到了老诗人顾况的极力称赞,因而名扬天下,并最终金榜题名。
其实单论行卷的话,韦庄及第的难度不大,倒是敬翔、赵文质二人诗名不显,只是长于实务,因此也叫人为难。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王铎力不从心的,那就是他本职虽然是礼部尚书,但他已经身兼同平章事的职衔,因此他的本职工作就转换成了政事堂宰相,在礼部的事情只能算是挂名。
礼部真正握有实权的乃是礼部侍郎,而此时礼部侍郎崔瀣,乃是前宰相崔沆的门生。
按照唐时的习俗,考试及第的人,都算是主考官的门生,而主考官就是考试及第的人的座主,大家都尊称他为恩师。
发榜后,门生要去拜访恩师。崔瀣自然也不例外。崔沆作为座主,见到崔瀣【2】这位与自己同姓的门生显得格外高兴。
也真是巧合,“沆”“瀣”二字合起来是一个词。表示夜间的水气、雾露、于是,爱凑趣的人把这两个字合在一起编成两句话:“座主门生,沆瀣一气。”
从词面上的意思是,他们师生两人像是夜间的水气、雾露连在一起。这也是成语“沆瀣一气”的由来了,只是此时这个成语还只是个中性的词汇,后来慢慢演变带有了贬义。
而他的座主崔沆,正是李保一骂从而中风的。听到这层关系后,李保心中一寒,此事还真是有点难办了。
既然李保有志此届帮助杨银月四人及第,所以他不得不想想办法,于是他特地派遣了侍从携带礼物,带着他的名帖前去崔瀣家中拜候,借以试探这个崔侍郎是否会卖他吉王李保一个面子。
侍从去后,果然不出所料,人家根本不卖吉王李保的面子,侍从和礼物全都被拒之门外,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侍从回来后,在李保面前大骂崔瀣不识抬举,由此可见他在崔侍郎门上定是受了不少气。李保挥退了侍从,转而沉思起来。
崔氏乃是“五姓七家”中最为庞大的一支了,崔瀣不鸟李保最终的依仗也是因为崔氏数百年积淀下来的底蕴。
另外郑嫣的父亲之所以不能答应李保求亲的事情,也源于李保和崔氏的交恶,他们郑氏虽然也是百年望族,但是和崔氏相比却也差点火候,所以李保不由的头痛起来。
这个崔瀣有崔氏撑腰,他李保不过一个闲散王爷,如今的“五姓七家”就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动其分毫,李保就更不行了。
既然主考的门路走不通,就得另外改换其他的门径了。于是李保吩咐胡三宝,命他再去准备下去今科科举的吏部考功员外郎家去拜候一下。
唐代的科举主要由礼部侍郎主持,称为权知贡举,负责总体的科考事宜。但是出题乃是由吏部考功司来出题,因此考功员外郎就成了关键的人物。
既然崔侍郎不给面子,那李保就从考功司下手,他先把考题的范围弄清楚,有了这个范围,杨银月几人的科考难度就会降低很多。
只要这几人到时能够做到科举成绩优秀,李保就有了底气,那么到时也好据理力争,为他们几人争得名次。
如今的吏部考功司员外郎乃是司空图,此人乃是前知贡举王凝的得意门生,此人极重恩义,对于座主王凝十分忠诚,一直追随王凝转辗各地。
后来王凝病故,为了给王凝守丧,司空图不惜延期不去赴官。因而见罪于朝廷,被贬至东都。但后来得到新任宰相,皇帝面前的红人豆于瑑的看重,方得以调到京中任职考功司。
胡三宝得了命令,却没有立刻去办,沉吟了一下,方才道:“郎君此事是否再斟酌一下?那吏部考功员外郎司空图乃是豆于相公提拔的。
奴婢深知那司空图极重恩义,此番得赖豆卢相公提携,他必定会对豆卢相公言听计从,而那豆卢相公乃是和田令孜一伙的。依奴婢看咱们若是去那司空图那里,估计也是会吃个闭门羹啊。”
李保一听,这个也对,不过这件事李保决意一定要办成,不然敬翔、韦庄他们势必会在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此事也不利于收服像韦庄这类的文人名士,另外这还关系到他自己的声望。
若是吉王李保在此次的春闱中自食其言,那在日后他在大唐的士子文人之中的声望就会下跌,并影响士人以及普通民众对他的观感。
如今李保已经决意要在大唐倾覆之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不奢望自己能够力王狂澜,再复大唐荣光,但最低限度也得保证大唐不会如史料中记述的那样如此快速的衰亡。
大唐士人阶层是很关键的,毕竟在这个封建社会,大部分民众都是文盲,若想建设好国家,任何统治阶级都会想办法安抚士人阶层,以便能够收士人阶层为统治者所用。
李保把此次的春闱事件视作他经营人望的一次重要契机,若他此次不能顺利解决此事,那么对于他日后的计划和人脉都是一个重大的挫折。
既然此事十分关键,李保就不能放弃任何机会,于是他坚决的对胡三宝道:“这个司空图咱们先不管他到底是如何想,咱们还是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再做计较了。”……
注【1】:历史上韦庄是在广明元年(880年)在长安城中赶考,黄巢来袭,他无法出城,并在此期间生了大病,是以目睹了黄巢乱军在长安城内的暴行,并写出了千古名篇《秦妇吟》。
在此安排他出场是因为大唐的科举几乎年年举行,是以乾符六年他留在长安参与科考是可以成立的。毕竟参加科举的人都是会坚持不懈的,而且对于韦庄的43岁的年纪,他还是很有优势的。因为唐时流传“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注【2】:崔沆、崔瀣这对师徒的典故乃是发生在乾符二年,文中乾符六年的春闱科举对于崔瀣来说有点太早了,不过为了行文方便,阿庸特地把他的官位提高了。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