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们玩到凌晨一点才散。
等牌友们走了,郑京两口子就各自翻着自己的抽屉,开始清点战斗成果。数了一会儿,两人一合计,共赢了八千多元。
郑京就笑着说:“老婆啊,几个月不见,你的水平增长不少啊。在我的印象里,你以前在北京可从来是输多赢少,输就是千儿八百的,赢最多就是个几十上百。”
老胡说:“你就别故意挖苦我了。你还不了解你老太婆的水平吗?我知道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都是故意输给我,其实他们的水平高着呢。不过,他们这样做是聪明的。想想,你以后在职级上关心一下他们,有职有权了,不就回来了吗?这叫双赢。”
郑京取了眼镜,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模模糊糊的大吊灯,长叹了一声:“唉,早知如此,早几年下来就好了!”
夫人道:“怎么,才几个月就体会到了下来的好处?”
“什么叫做官?这才是做官。我算是找到一点做官的感觉了。真好,真爽!在北京,我做个司长算啥啊,啥也不是。但在省里做个厅长,就是万人之上啊。出门有车,进饭店有人埋单,在厅里人人仰视,到地市县去前呼后拥,这种感觉在北京有吗?”
胡大姐就笑他:“当初你还不愿意来呢,如果不是部长拼命做工作,你就没有今天了。”
郑京说:“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一个大****。”
胡大姐说:“老郑啊,下步就要在乌纱帽上动点脑筋了。你想啊,别人来陪你玩,又花时间又花钱,图的什么呀?现在的人都不是那么单纯了。贼精呢,要有好处的。如果老没好处,就玩不下去了。”
郑京说:“这我都知道。我看黄山不错。这小子人机灵、聪明,会看事做事,也很会来事。你看,这家里的电器都是他去买的,床铺沙发都是他去定的。我没说,但他都办得很称我心。特别是一些细小的事情,他都想得很周到。比如家里的饮料、矿泉水、卫生纸他都定期给我送过来,从不要我开口。这需要心细啊。”
老胡点点头说:“是啊,我上周过来,真有点回家的感觉,一切都安排布置得非常好,什么用起来都感觉得心应手。多亏了黄山。此人可用,且可重用。”
魏聿明回到家,怏怏地对江小林说:“厅长那里其实不用我去,我以后也不想多去。”
江小林便问其故。魏聿明说:“他老婆退休了,正式过来住了。而且,今晚我感觉到,郑厅长和他老婆都喜欢麻将,不是一般地喜欢,更不是郝柯涟说的只是无聊玩玩,而是发自肺腑地喜欢。领导喜欢,自然就有人上去迎合。我看到厅里有不少人去玩。现在我估计不会再要小郝去叫人了。我还有一个强烈的直觉,郑厅长夫妇把搓麻将当做了生财之道。我在那没坐多久,就见他们哗哗哗地进了不少银两。想想也是,这么大年纪了,就那么几年任期,不捞点钱,又干什么呢?真的想为我们商业厅老骥伏枥,呕心奋蹄?”
江小林就笑道:“那你不去学学麻将吗?如今这也是一门交际学问。”
魏聿明说:“别的可以,这个我决不会去学。即使去学,我也不会去打这样的牌。”
江小林笑笑:“这才是我的好老公。我支持。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老话,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拉倒。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退路和港湾。”
在以后的一些日子,魏聿明发现黄山和林玉芷等人常往厅长办公室跑。魏聿明去汇报工作,就常碰到他们在说说笑笑,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黄山倒好说,毕竟是个副处长,有事要请示厅长。那个林玉芷就不好说了。她只是个科级干部,老往厅长那里跑干什么呢。
林玉芷在厅里,是有名的只跑不干的主儿。在现今时代,她居然还不会用电脑。听她处里的人说,她每年的个人公务员总结都是花一两条烟,请一两顿饭雇科里的一个小伙子写的。她的主要职责就是收发报纸和处里的财务报账。但你要佩服她的是,她有事没事就能到领导办公室坐,不是在这个处长这里,就是在那个厅长那里。她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有哪个男领导好拒绝她呢?而且,她有一门常人很难有的本事,就是总有话讲,不会冷场,表情总是眉飞色舞,让领导常常喜笑颜开。所以,她从一个公司转干到厅里,短短几年就搞到了正科。听说她有点来头,是她老公单位财政厅一个领导打了招呼。当然,她长得漂亮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别看她三十多岁了,皮肤仍然白皙,身段仍然柔美,顾盼仍然生辉,整体看去,端庄娴雅,得体大方。
有天快要下班了,魏聿明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林玉芷闪了进来。她满面梨花带雨,看得出做了“精装修”,身穿蝴蝶图案连衣裙,肩上挎着一个白色的包,长长的,软软的。
“魏主任,准备回家了?”林玉芷手里拿着一份材料。
魏聿明说:“是啊。不回家能去哪里?”
林玉芷说:“从没听说天天守着家能成大事的。走,我请你吃饭去。”
魏聿明笑着说:“你以为我是谁啊,说走就跟你走。社会上不是说,请一个科长要提前一天预约,请一个处长要提前两天,请一个厅长至少要提前三天。你虽然是大美女林玉芷,请我也要提前一天吧。家里在等着我呢。”
林玉芷说:“我知道请你不动,所以我也只是说说。你如果答应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办。放心,以后要请你,我肯定会提前预约的。是这样,我有个事请大主任帮个忙,不知你能否给我个面子?”
“什么事请吩咐。”魏聿明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望着她说。
林玉芷看到魏聿明桌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像小山一样堆着,就说:“看看,写材料的人都这个样。你们办公室的干部也真是的,不帮主任清洗清洗。”说完把手中的材料往桌上一放,就拿着烟灰缸去了卫生间。
一会儿,被她洗得锃亮的烟灰缸就放到了桌上。她又顺手取了抹布将桌上的烟灰擦得干干净净。
魏聿明很不自在,说:“谢谢。我一般是一个星期清理一次,平时懒得做。”
林玉芷说:“秘书科每天帮主任清扫一下卫生也只是那么大点的事啊。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
魏聿明从没有享受过这种服务,看到洁净的烟灰缸和桌面,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在办公室用人主要看工作,而不是看这些,就客气地问道:“小林,有事请讲。”
林玉芷从桌上拿起了材料,扬了扬道:“对你这个大主任大笔杆来说,是小菜一碟。我最近写了篇调研文章,题目是《对商品流通领域存在问题及原因的思考与建议》。但你也知道,我的水平就那个样儿,就想请我们厅里的第一才子斧正斧正,帮我修改润色一下,看能否在厅里的工作简报上发表。”
魏聿明接了过来,重又放到桌上,有点漫不经心地说:“行啊,先放到我这里,你的大作我肯定好好拜读。不过,你也知道最近厅里在搞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省里抓得很紧。明天省委负责联系我厅的督导组要来厅里搞一个什么心得体会交流。郑厅长指名要我作个重点发言。我晚上还得准备准备。你可不能催我。”
郑京是昨天给他打的招呼,说:“聿明,你得好好准备一下。那几个处长我知道他们的水平,说不出个道道。你一定要表现出我们商业厅的层次,不能让他们小看。”魏聿明答应了。
林玉芷就急了,说:“我知道你忙。但这样的发言对你大才子而言,还不是张口就来?魏主任说真的,请你帮个忙,帮我好好改改。对你是小事一桩,对我可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可是费了好多脑筋,花了好多工夫的。就算收个学生吧,这是我的拜师之作。”
说完,她从包里抽出一条软中华放到魏聿明的桌上,说:“我知道你们写材料改材料的,就喜欢抽点烟提神。”
魏聿明想推,但林玉芷早出了门。
魏聿明就回了家。吃了饭,老习惯,儿子在家写作业,两口子就去五马公园散步。从家里到公园有二十分钟路程。他们每次都要花一个小时沿着公园内的大湖快步转上两圈。湖边有一个水上餐厅,特色是吃鱼,生意火暴,常常要排队才能吃上。一个个包厢的窗户就对着路边。里面的人看外面,湖光山色是风景;外面的人看里面,情调融融也是风景。
魏聿明和江小林很快就走到了水上餐厅。魏聿明每次路过,都要看看那些包厢里的吃客,或是一对情侣,温情脉脉无声无息,或是一大桌朋友,猜拳行令大吵大闹,都是人生的一道风景线。魏聿明喜欢这种味,说这个餐厅放在这里很有创意,闹中取静,静中有闹,闹静结合,别开生面。
这次望去,他突然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再仔细瞧去,竟是郑京和林玉芷!没错,就他们两人。而且,他看到林玉芷正用筷子夹菜往郑京嘴里送呢。
此时已是黄昏,天正渐渐地黑下来。待证实后,魏聿明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被厅长看到,那就麻烦了,以为他在盯梢。他赶紧转身,拉了江小林说:“走,快走!”
江小林甚感莫名,这么多年两个人到这里散步,都是走走看看,放松身心,主要是呼吸呼吸树下水边的新鲜空气。今天他是怎么啦?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就说:“快走干什么,救火啊?”
魏聿明只好自己疾步如飞,如狼奔豕突。江小林没法,也拔腿跟上,边跑边说:“喂,你慢一点好不好,想拖死我啊。”
过了水上餐厅,魏聿明才放慢脚步,气喘吁吁地说:“专家说,健康有效的散步,其标准是比走路要快,比跑步要慢。我刚刚试了试,确实不错,很舒服。”
江小林从没这么走过,气还没接上来,骂道:“舒服个屁,真这样走一圈,你叫120来抬我回去吧。”
魏聿明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就接了她的话说:“今天只走一圈算了,确实没劲了。而且明天我还要在党员先进性教育会上发言呢。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可不能丢我们商业厅的面子。”
江小林说:“你啊,实在不是个年轻干部了,还这么当真。这都是走形式,走程序。你讲得再好,又怎么样?”
魏聿明说:“既然要我作代表,我就肯定要做好。说老实话,你要我讲差,我还做不到呢。”
江小林就笑:“又来了,总是自我感觉良好。”
两口子转到起点,就出了门回家。
魏聿明不想说他看到了什么,他心里不愿自己厅里的事外扬。他还是想维护商业厅的形象。他觉得这是一个办公室主任应该遵循的原则。不过,他在想,今天林玉芷送来那篇文章,到底是她想在厅长面前表现呢,还是厅长授意她写的呢?他有点拿不准。如果是前者,那他得好好看看,实在不行,他不会愿意发。而如果是后者,那就由不得他作主了,不发也得发。想想刚刚看到他们时那一幕亲密的情景,魏聿明的心情便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