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缓过神来,扶住云绿的手,快步走向朝颜的居所。
她一身红衣的走进产房,屋中黑压压的人都立时伏地施礼,苏沅轻笑摆摆手。
李姑姑带着两个接生的婆婆,抱过小孩子来,朝颜据说是刚刚产下孩子看一眼,就乐呵呵的沉沉睡着了。
“是个男孩,是个男孩,长得真像公主啊!多好看的孩子!”李姑姑一脸的赞叹,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
苏沅看着他不睁眼,毛发尚少,小嘴抿紧,眼睛半眯,虽有朝颜的影子和瑾明的轮廓,可是说来刚出生的幼童,真真说不上好看。
自己想来也抿唇一笑,心内却是满满的喜气,只觉得如此美好。
“姑姑,给我抱抱!”
苏沅说着,轻轻脱去自己的外袍,双手来回搓了搓,弄得稍微暖了一点,才轻轻的接过小小的孩童,珍而重之的抱在胸前。
温柔的亲亲他额角,李姑姑笑着看苏沅抱着孩子亲昵,眼中竟是湿润润的了。
云绿和璃幽也看着孩子近乎觉得新奇的笑着,忍不住围着苏沅。
璃幽打点了产婆出门去,侍女们忙着收拾了,又去备饭。
“长公主醒来一定开心坏了,要赶快给宁王爷报信才行。”
云绿尚在那嘀咕着,苏沅轻轻抱着孩子坐在朝颜床边。
这个倒是洒脱的娘亲,此时睡得正沉,鬓边的头发尚有些汗湿。
苏沅轻声哄着孩子,柔声笑语道,“你看**亲啊,都不爱你,不喜多看看你再睡呢!”
李姑姑轻声道,“生孩子是个累人的活,让长公主多歇歇吧,公主去外边用些晚膳。”
苏沅点点头,才依依不舍的将手中的孩子交到奶娘的手中。
奶娘是早就准备好的,李姑姑特地亲自挑选了四名奶娘,八个小世子的贴身侍女。
衣服襁褓亦是苏沅早就另调了宫中的绣女来亲自赶工的。
云绿和璃幽又巴巴的亲自作了很多小衣服,李姑姑更是纳了一床百家被给两个未出生的孩子。
……
白衣的动作很快,三日未出,粮草已经按照苏沅的吩咐分为两处顺利的运往前线。出乎预料的赫连懿再也没出现过,也没有任何动静,好似一切都只不过是他随意的捏造吓唬人的把戏,而高阁一聚,也只是一场邂逅,只为了说上那一句,小桥流水的话。
几日来捷报频传,一字字都是白瑾晔的功绩,也一步步都是景佑的败绩。
苏沅看着那一张张的信件,五味杂陈,也只剩一笑,已经开始,就算是再不忍又能怎样?
转眼四月清明,苏沅的身子已经越来越重,北纥皇宫之中有青衣和几位贤臣,一直都和白瑾晔没有出征之前一般。
此时的节气,本该苏沅带着所有的诰命和夫人上苍祈福,敬奉蚕娘,祈求纺织顺遂,一年年成丰厚。
因为苏沅身子,二来,实则苏沅人在顺安,不能回转,只能作罢,交付给当朝右丞青衣母亲,一品诰命魏老夫人来完成这件事。
苏沅拟好给青衣的信件,回身看了看云绿,一笑轻声说道,“太子哥哥已经离开玉京,他很好!你呢?”
云绿一惊,手上的花草小剪子啪嗒一声,掉在花盆里,一株开的正好的石竹顿时断成两截。
苏沅轻轻嘘气,抚着心口,还好是在她侍弄花草时告诉她,否则遭殃的就不是石竹了。
云绿一时失手,立马回身跪倒,口里嚷错。
“起来吧,毛毛躁躁的,这些年在我身边,打坏的也不仅仅花花草草了。真要和你婆家多讨些彩金才是。”苏沅笑笑,声音柔柔的问道,“既然知道了他很好,可愿意为自己找个归宿了?”
云绿大眼睛转了转,抿了唇不语。
苏沅呷了口茶,没再言语。
到底是自己的贴身之人,想看到她幸福,也不愿意看她委屈,她不愿意的,狠不下心来逼她。
“我们终究不是为了自己活着,总就该为自己想想的,你如此守着,又怎之他愿不愿意受呢?”
云绿抿着唇,眼圈却一点点的红了,眼泪慢慢的流出来,肩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苏沅坐着不动,就此僵着,主仆二人,谁都不肯多说一句。
云绿执念的是那份对待太子之心,而苏沅执念的不过是云绿的幸福而已。
“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愿意勉强你,起来吧!”
说罢,捡起身边的书籍,再不言语,也不再理睬地上的云绿。
云绿,慢慢止了哭声,却听得门帘处叮当,朝颜的声音脆脆的想起,“都母仪天下了还在乎那点彩礼钱,不知羞。”
说着抱着小世子慢慢踱进屋中。
看着地上的云绿脸色稍稍一凝,却又立时笑着说道,“傻丫头,你主子只是盼着拿你换钱呢,不哭了,等本宫给她些,也就饶了你了!”
云绿扑哧一笑,也立时起身去倒茶,退下去。
苏沅叹口气看着朝颜,“怎么这么多痴心的女子,老是念念不忘!”
“一个人痛苦终究比两个人不开心好,硬塞给幸福焉知不是让两个人一起痛苦呢?”
苏沅抿唇看着朝颜,良久没有再言语。轻轻的递过桌子上的手信。
白衣的探子刚刚送来的消息,玉京新帝皇后苏氏宁嫣怀有龙种。
不过区区几个字,看的苏沅心尖就那么轻轻的颤起来。
他终于娶妻就要生子,那个温柔一笑就会让人感觉世间美好,掬月般温柔的男子。终于有了个完整的家。
朝颜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那一年的秀女大选,小公主和皇子们无事去看热闹,姑姑们的刁难不过就是每人一个丝带结,解开而已。
朝颜偷偷拣出几个丝带结,递给苏沅和宁嫣,自己也认真的解起来。
苏沅的心玲珑七窍,靠着自己的聪明和耐心一会就轻松的解开,朝颜当然也不逊色。
宁嫣年幼她们几岁,小手翻来覆去的却是不急不躁的,慢慢解,最后解开时,也只是朝着姐姐哥哥们甜甜的一笑。
苏沅和朝颜从开始的玩味到后来的心生敬佩,如此的一个小小的女孩却那么的耐心而恒忍。
姑姑的本意也就是考察这些秀女的耐心和性子,看是否适合在这玉京皇宫,高墙琉璃瓦下住得下去。
那个时候大家就该知道,这个小女孩,只要她想要的,终归是会等回来的。
“沅沅,你会心软,你会下不去手么?”
“我不知道,可是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做出选择的,我知道。”
“小的时候,我们偷偷的看很多话本子,里面有那么多不懂得珍惜的人,我以为命运的残忍不过是一种惩罚而已。”朝颜轻轻的亲亲小世子的脸颊,低声说下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即使我们懂得珍惜,拼死保护,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呆在身边久一点,我们能做的只是尽人事而已。”
这个春日,迎春开的出奇的早,此时竟已经是黄花满枝,嫩绿抽芽。
自从苏永临称臣,便从南而上,景佑竟然也出奇的相信他,大军一路长驱直上直抵江南,竟是回到了本来的驻军之地,而白瑾晔的军队已经和景佑在玉京城外大战不下几十场,两方都已经疲惫不堪。
战争却似远远没有结束的苗头,没有一方有退却的样子。
半年的战争已经转眼而过,而真正的主力相拼还远远没到时候。
四月十三,一个苏永临的探子被白瑾晔斩在马前,继而以苏永临诈降,安景佑敌我不分,太子性命攸关为理由,大肆出兵。
终于师出有名,因为确实是对于太子没有回朝一事众人都在观望,此时这个话头一出,立时很多人点头称是,觉得安景佑有篡位之心。
各自揣测,历来兵家大忌没有理由的出兵,而这一次,白瑾晔的理由显然找的很好。
也许真的是老天帮忙,延庆山峦有猎户无意看到有五彩的祥云围绕白瑾晔军营。
不出十日,安阳有人发现了山石上刻着影像,恰似白瑾晔身周时九鼎。
一切的巧合恰好的帮忙增强了这个出兵理由的可信性,有很多人就此相信白瑾晔就是为了帮助太子回复玉京苏姓皇族而来。
玉京历来是个以礼而治的国家,这些很正统的说辞很轻易就可以被大家接受。
景佑这一次,已经走入下风。
五月初五的端午节,玉乾殿外,晴朗的天色下,身着皇后繁复衣裙的宁嫣刚刚从宫外回来。
那日送了苏永鉴之后,宁嫣将苏永鉴的想法告诉了延康王爷,这个淡泊的王爷一笑。
黯然道,“对不起二哥,我做不到,又怎么约束永鉴去做?”
说罢辞官,出了玉京皇城隐居郊外,再也没有回过玉京城。
这一日,宁嫣就是去见了延康王爷,才刚刚回宫,此时已经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子。
前方战事紧急,男子在前方打仗,而女子却是不会少担心和忙碌一分的。
她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仍是不脱稚气,却担起了国母的职责,她带着玉京诰命夫人祭天,祈求蚕神,赶制军衣,号召有兵将在外的人家女子耕织,她一样样,耐心的做到,不让景佑担心。
五月的天气,玉京已经很热,她轻轻的提了提衣裙,身后打扇的宫女赶紧轻轻的上前帮她提裙,她微微的笑。
转头望着玉乾殿的宫人,:“皇上今天什么时候下的朝?可用过膳食了?”
老宫人轻声的回答“娘娘,皇上还是昨个的时辰下的朝,没有用膳,在等您。”
宁嫣只轻轻的应了一声,脚步却不自觉加的更快了。
阳光很晒,她的脚步总觉得有些虚软,怎么走都走不到玉乾殿的大门,可惜祖宗的规矩,不许乘轿子进玉乾殿。
身后一溜的宫人,两个扶着她,宁嫣本就矮小,此时更显得笨拙,自己也暗自嘲笑。
玉乾殿的书房里,景佑手擎着苏永临一纸信件,这已经是第几次拿起又放下了?
战事吃紧,白瑾晔的铁流兵士果然如铁墙一般,战无不胜的袭来,让这些绵软的玉京兵将霎时如散沙一般,三日后御驾亲征。
出了这个决定,却是没有更好的能够鼓舞士气的战绩。
苏永临的信件,大部队,绕过渭河,直抵顺安,偷袭。
是很好的办法,可是他知道,苏沅在那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一直没肯,一直不肯答应。
他苦笑,也许等他狠下心来这么做的时候,白瑾晔早就已经布置好了顺安,只不过,就是这几天,争分夺秒,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力透纸背,仍是不能决断。
抬起眼目,轻轻放下信件,信步走出玉乾殿,宁嫣该是回来了。
正走到正门口,望下去,恰好看到她微笑着朝着玉乾殿走来,脸上温然,脚下却不慢,虽然身子笨重,却步步走的急。
他微微一笑,也没有迎上来,只是负手用眼神示意她慢点。
二人微笑着,宁嫣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玉乾殿里的午膳刚好准备好,一切都刚刚准备好。
身边的宫女都痴痴笑着,看着皇上负手而立,有如玉树芝草,挺然出尘。
宁嫣微微红了脸,也望着景佑。
玉乾殿的宫人都迎出来跪倒迎接皇后,玉乾殿的大门轻轻的打开,红衣的年轻传信官骑马而来,下马的传信官,拿着火印加急的信件高喊着急报——战前急报,奔向景佑。
宁嫣回头。
眼神在那一刻从平和喜悦变作焦急忧虑。
脚步一滑,身子歪歪的倒下去,景佑的眼光从那火印加急的信件上移开。
狂奔而下的脚步却没有阻止得了她的血,从**流出。
那一天的玉京皇宫,出奇的热,天气很晴朗很晴朗,却炎热不妩媚。
景佑抱着宁嫣的手有些颤抖,看着她小小的一张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微微淡笑着,尚在轻声说着,“皇上,我没事。”
景佑眉头皱的很紧,他温声说,“不要讲话宁嫣,你流血了。”
只是一句话,她的眼泪顿时流下来,她感觉的到,那个孩子正在慢慢的远离她,她感觉的到,所以好怕。
她闭了眼,只听见他轻声说,“你会没事的,不要怕,我一直在。”
而玉乾殿外,只剩下一个词语,就是太医。
所有的太医聚集在玉乾殿,等到那一声啼哭打破已经僵持了几个时辰的沉默时,那个跪在殿上的年轻传信官,终于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下一个举动竟是昏倒了。
她几次昏死过去,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到那个小东西出来时,她几乎是耗尽了力气,他绷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个女孩子,很漂亮的女孩子。
早产了一个半月的女孩子,有些弱小,那么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如此的一位小公主。
景佑回身,什么都没说,走进书房,准奏!
只二个字,写起来很容易,他闭目,心竟像是被挖去了一块,血色淋漓,疼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