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王良本来就是干活的好手,人又实在,加上新来咋到,心劲儿正高;而小芹呢,泼辣又爱热闹,偏又遇上了王良这样惹女孩子喜欢的小伙子,两人干活的劲头别提有多高了,只一会儿,豆地里的豆梗就全装上了车。
小芹解下头巾,拍打着身上的灰土,高兴地说:“多你一个壮劳力,一天的活儿半天就干完了。很久没有这样欢快地干活了!”
王良看着小芹拍打灰土的动作,突然想起了月香,泪水一下子涌上眼眶,差点流出来,他急忙转过身去。
小芹见王良突然不说话了,还默默不语地转过身去,走过来关切地问:“你咋一下就不高兴了,是不是挂挂家了?”
王良轻声地说:“我想起了一个人。”
小芹问:“想起谁了?”
王良犹豫了一下,说:“等我以后慢慢再告诉你,好吗?”
小芹不解地点点头,然后举起头巾说:“让我把你身上的灰土拍打净了。”
王良不让,要自个来。小芹不由分说地说:“你站好 ,我来。”她细心地拍打着王良身上的灰土,让王良再一次想起了月香。
晚上,王良收拾行李,拿出月香织的双心花毛衣,轻轻摩挲着,耳边又响起了月香的声音:“我用毛线给你织了件毛衣,织的双心花,好看,结婚那天,你一定要穿。……”王良情不直禁地把毛衣紧紧搂在胸前,泪如泉涌:“月香,月香,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呀!”
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王良一惊,看向屋门,问:“谁呀?”
小芹说:“是我,王良,你睡了吗?我来给你烧炕。”
王良赶紧把毛衣放好,擦干泪水,走过去把门打开:“我没睡,你进来吧。”
小芹捧着木块进来,见王良眼湿,惊诧地说:“你咋了?”
王良掩饰道:“没,没啥……我自个烧吧。”从小芹手中接过木块,蹲下把木块往炕洞里塞。
小芹柔声地问:“是不是真挂挂家了?……家里还有啥人?”
王良说:“妈早没了。还有爹,一个哥结婚了,一个妹出嫁了,大弟参军了,家里还有小弟。”
小芹不由得笑了,说:“比报户口还细……南边再没有什么人要想的啦?”
王良划燃火柴,点着炕洞里麦杆木块,火光映出了他眸中的泪光。小芹看见了,脸上的笑一下子没有了,轻轻地对王良说:“我不是故意的。在地里你告诉我,想起一个人,才问。你不说,就不要说了。”
王良闷头烧火。小芹默默地退了出去。窗外,是一片凄清的月光。
6
瓦拉干是皮货交易集散地,满街都是皮货店和皮货贩子。在一个皮货贩子家里,王良的老叔正为了两张狍子皮同皮货贩子讨价还价。
皮货贩子唾沫四溅地说:“老倭瓜,你把眼睛瞪大了,好好瞧瞧,这狍子皮可是上等货,不是子弹崩的,是下套子捕获的,完整的皮,没一个窟窿。我给你的可是最低的价了,再低本也泡汤了。”
老叔不动声色地说:“在这我转悠三天了,你也别蒙我,啥货啥价我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去年你蒙过我,今年不能再蒙人了。要是行,今后咱哥儿俩继续合作,不行,我立马抬腚走人!”
皮货贩子伸出两根手指,说:“看你德性,再加这个数。” “你没有诚意就算了,我也不跟你磨嘴皮子了。”老叔说完起身,作出要跨出门的样子。皮货贩子一拍腿,狠口道:“你是牙齿当街岩石,硬的很呀!……我们可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叔偷偷一乐:“中!”
离开瓦拉干,老叔又到盘古镇集市去转了转。盘古镇是木头集散地集市也就是一条土路,土路两边摆着摊位,有卖山货的,有卖衣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老叔走到一个老汉摊位前,仔细打量着用桦树皮做的几个盆,问道:“老哥,咋卖?”
老汉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两毛钱一个。要不五斤黄豆换也中。
老叔蹲下拿起个盆,里里外外翻看着,喃喃道:“手艺不赖。”
老汉说:“嘴上没毛的后生做不出来。我这盆,咋整也不漏水,要一个吧。”
老叔站起身,说:“走一走,回头再说。”
老汉追上一句道:“没几个卖的,缺货呐。”……
老叔听了没再搭理,心中却是一喜,一路上默默盘算开了。
走进院子,老叔一眼就看到了王良,先是不敢相信,再细一瞅,真是王良,惊喜道:“这不是良侄儿吗?”
王良正在给猪圈填土,抬头高兴地喊道:“老叔!是我,都来三天了。”
老叔亲热地拍打王良的后背,问:“咋不先来封信,硬是给我个惊喜!”
王良说:“信早写了,你咋没收到?”
老叔说:“这里信走得慢,十天八天到不了。”
王良打量老叔一阵,不由得笑了:“老叔,你比在老家的时候胖了一圈身子,个头不高,穿件光板羊皮袄,人滚园,怪不得泡子屯的人叫你‘老倭瓜’。”
老叔不在意地说:“嘿,任他们咋叫我都答应,从小也没有人叫过我大名。”
这时小芹从屋里出来,戏谑道:“哟,咱家成旅店了,‘老倭瓜’叔又回来住店了?”
老叔也笑着回答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咋,不欢迎呀?你可真行,我侄儿才来就被你雇工,给你收拾猪圈。”
小芹说:“是小王兄弟自个儿闲不住,硬不把自个儿当客,不让干也不行啊。”
王良也说:“我一闲着就胡思乱想,心里堵得慌,干干活就好些了。”老叔不以为然地说:“年轻轻的,有啥事儿会把你心堵得慌慌的,进屋唠唠。”
王良放下工具,跳出猪圈,跟老叔进了屋。
王良和老叔刚上炕,小芹就进来了。她手里拿着封信,乖巧地说:“我也改口不再叫你‘老倭瓜’叔了,跟着小王兄弟叫你老叔吧。老叔,这里有封才来的信,刚才忘给你了。”
老叔接过信,看信皮。王良乐了,说;“是我写的,人和信一块堆儿进屋。”
小芹说:“你们叔侄俩唠吧,我做好饭叫你们。”
老叔把信扔在炕上,“人都来了,信还看它干啥,老荒村的乡亲们咋样?”
王良一下子象打了霜似的焉儿了:“闹水灾,吃不饱。”
老叔叹口气,说:“老荒村的庄户人家死心眼,靠生产队那几个工分,再遇上个十年九涝的,没有不挨饿受冻的。良侄儿,跟着老叔,准有你吃喝的好日子过。”
王良说:“老叔,我就是想弄块地种。”
老叔抬眼瞅瞅王良,说:“这疙瘩,地老鼻子了,跑马一圈的地就给你种,种啥都会有收成。可你看,房东家收了两大车土豆,只能下地窖,这儿僻远,运不出去,换不到钱。”
王良不在乎的说:“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我就知足了。”
老叔鼻子哼一声:“猪也能吃饱,咱们是人,懂吗?人!”
王良被老叔呛的脸红了,没再言声。
老叔缓缓语气,说:“你初来咋到,又快到猫冬的日子了,我们先不谈种地的事儿。我这些日子准备干件买卖,你可以当个下手跑跑腿。”
王良忙摆手说:“我可不能干,我奔北边是来种地的。在老荒村,你不参加生产队劳动,干个人的投机倒把,还没挨够批呀?”
老叔开导说:“批来批去的你们咋还挨饿呀,咋还往外跑呀?这里天高皇帝远,没人扯蛋。我前些日子到盘古、瓦拉干集市转了转,发现手工制作的过冬货品紧张,能卖个好价钱。房东刘大爷和屯里的一些个老人会干很多手艺活,用狍皮制作的毡靴又轻便又暖和,还会用桦树皮儿做小巧的盐篓和耐用的水桶、洗脸盆;用兔皮做出的兔皮帽子,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的。做这种买卖不是去捣鼓粮油,搅乱市场,不会犯事儿的。”
王良半信半疑的问:“这里公社、生产队不管?”
老叔一边卷莫哈烟一边说:“这一片老寒荒的地方,崩星几个村屯,村长、屯长喊一嗓子就算开会了,管啥?和咱老荒村那里不一样。”说罢卷支烟给王良,王良摆摆手,老叔自个儿点上:“这玩意儿不会就不会吧,做买卖要学会,亏不了自个儿的。”
王良问:“我咋帮你?”
老叔说:“我已经从瓦拉干批进了一些狍子皮、兔皮,明儿个再趁天还没下雪,借辆马车,你帮我挨家收些土豆,今年泡子屯土豆收成不赖,然后拉到盘古,换些桦树皮,让有手艺的人制作些个桶、盆什么的,咱出去卖。”
王良说:“赶车这活计我能行。”
老叔说:“中,下午我跟老刘大哥一些会手艺活的人讲好价钱,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用出本钱,挣手工钱,没有不乐意干的。都缺钱花,钱不咬手。”
王良感慨地说:“老叔,只有你能拐出这个脑子,寻思出这个门路。”
老叔掐灭烟头,道:“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贬我。我不跟任何人争个理直理歪,反正我不愿再过讨人家一口食的日子了。”
王良猛的想起,问:“老叔,你也快奔四十的人了,咋还不成个家呀?……”
老叔打断他:“今儿个先不讲这件事儿,明儿个咱要起个大早。干买卖得抢时间,这时候人们开始备冬,过冬用品最紧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小芹进来叫道:“饭菜做好了,爹让我叫你们过去吃饭。”
老叔高兴地说:“哎呀,饿死我了,做啥好吃的了?”
小芹玩笑道:“做啥吃啥,不许挑拣。”
老叔夸赞道:“我就爱喝你做的疙瘩汤就咸萝卜条。”
小芹乐呵呵地说:“干的湿的都有,管够造吧。”
7
第二天一大早,小芹替老叔从邻家借来一匹马,王良给马架上辕。小芹又从小仓库里拿出几个筐放到马车上,对王良说:“小王哥,你一来就跟你老叔学做小买卖了?”
王良说:“我是来种地的,不会做小买卖。”
小芹嗤笑道:“咱今儿个不就是为你老叔做小买卖收土豆去吗?”
王良皱着眉说:“老叔叫我帮干这活,我咋能不答应。”
小芹把口气缓了缓,说:“其实,做小买卖也没什么不好,能挣钱呀!”
王良感慨地说:“我们老荒村穷,爹又多病,真想在这疙瘩多赚点儿钱啊!”
刘大爷从屋里出来,对小芹说:“你等会儿把你妈的皮袄拿出来,给你妈送去,天说冷就冷了。”
小芹大声说:“知道了,我会送去的。”
刘大爷说:“可不能耽误了,让你妈埋汰你。”
小芹笑着对王良说:“我们家我妈当家,说了算,我爹什么都听我妈的。”
王良笑道:“你妈厉害?”
小芹自豪地说:“我妈可有主见了,但讲理。左邻右舍有啥难心的事儿,我妈都会帮着解决,连老屯长都说我妈不是一般的老婆子。我爹可逗了,他耳朵有点背,我妈要是数落他什么,再大声他也假装听不见,要是顺耳话,小声点儿他也能听清楚,把我妈弄得哭笑不得。”
王良理解地笑道:“熊人有熊招呗。”
小芹咯咯笑起来,骄傲地说:“可是我不怕妈,就不用装聋。我妈说我任性,你说我任性吗?”
王良打量了小芹片刻,说:“我看不出来。可听你一说,我真想早点儿见到你妈。”
小芹说:“她过两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