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中国的大地狼烟四起,西大校园也被一片阴霾所笼罩,成为两派势力对垒的战场。这里很快成立了“筹委会”和“临委会”。大家用大字报揭批对立派的罪恶,用激烈的辨论方式去澄清事实。当然,两派都有权利和资格把学校已打倒的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们拉出来猛斗一番。
到十月,秦子珺她们早该毕业了。学校的两派组织号召学生,放下课本闹革命,该毕业的学生,要顾全大局,在这种大的政治运动面前,全国各地到处是反修防修战场,在哪里都可以闹革命,真正考验每一个学生的时机到了,毕业档案要用自己的表现去填写。两派组织的头目,在这时达成了一个共识,边远的一些山区小县,据说尚未开始进行文化革命。那里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依然很嚣张,我们大学生应积极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勇跃去指导和帮助那些落后的地方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作为“畴委会”的主要领导成员之一和刚刚向党旗宣过誓的李月皓,决定自己带领一个小分队到秦岭南麓最艰苦的云安县去发动那里的文化革命。
为了表示对秦子珺的帮助和挽救,李月皓一直要求把秦子珺与其好友王敏以及他们五个男生编为一组。
出发的前一晚,子珺一边为父亲后脖子上铁丝勒伤的地方擦药,一边痛哭。看到年近五十岁的父亲母亲经过短短几个月的折磨,已变得形容枯蒿,如风中之烛,她怎能离去。但是父亲本来就深怕自己会连累小女,影响她的前途,只要组织上不嫌弃,仍愿让她参加革命运动,即使自己受再大的委屈也都无所谓了。
秦教授忍着剧大的疼痛,告诫小女:你应该去参加这场政治运动,爸爸已经老了,你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要担心爸爸。你能到云安县去也好,爸爸的那篇《终南山秦楚古道历史拾遗》的文章就是到那里考查后写出来的,那里不仅风光旖旎,更重要的是那条道上俯拾皆是历史遗迹典故。爸爸这一生是再不可能重走古道,今日你能代我再看一遍古道,爸爸这一生也就死而无憾了。
一席话说得子珺肝肠寸断,她只能泣不成声地反复地哽咽一句话:爸,您和我妈自己多保重。
这一晚,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世道究竟怎么了,原来好端端的一个个的人,怎么一夜之间都变了,尤其是她的未婚夫李月皓,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来的热情体贴宠爱全然没有了,忽然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势利小人,象是脸上罩着一付难以看透的面具,子珺觉得生吃了他还怕恶心了自己。难道爸爸就因那篇文章和自己的学术才能而变成了人民的罪人了吗?现在的世道怎么就应了古人的话“林木茂则斧斤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非之。”看来父亲是真正的“君子无罪,怀璧使之然”啊。真这样,人们都不用学习知识了,干脆回到朦眛时代去,果真那样社会不是倒退了吗?
子珺想不去云安吧,又怕学校造反组织会把问题看到父亲的头上,会给父亲带来更重的灾难和摧残。再加上整日在家眼看着别人折磨她的父母,实在是看不下去又无能为力,只能是更加的心疼。她更不想跟李月皓那个衣冠禽兽在同一个小分队,无奈这一小分队正好要走秦楚古道,就算是去帮父亲完成一个心愿吧,她还是痛心疾首的下定决心到云安县看看。
这一年的10月初,以李月皓为队长的七人革命小分队顶着凛冽的寒风和飘飘洒洒的雪粒,扛着红旗、打着背包。由西安启程,向南进发。
云安县是西安到安康的中转县。自隋唐起,一条从长安(今西安市)出发,途经太乙宫,上翠华山,入牛背梁,翻终南山,由大钱池走耍钱场,过花门楼,穿太河乡,沿乾佑河南下,从渡船口乘船,顺流而下至金州(今天的安康市)的交通要道——西康古道,因这条道路北通秦域,南达楚地,是沟通南北的物流要道,又称秦楚古道。
自西汉末年至清乾隆47年(公园1782年),这条古道与历朝历代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就结下了不解之缘。唐太宗李世民走此道去南山(今镇安云盖寺)视察防务;诗仙李白经此道云游楚地醉卧花门楼,如今的高山草甸上有一巨石就是传说的李白酗酒石;太平军尊王赖光文、启王梁荣富、主将马融率兵六万过此道征战咸宁,古道上留下了许多名人足迹和兵家厮杀搏斗的痕迹以及脍炙人口的历史典故和数不尽的人文景观遗址。悠久的历史,丰富深厚的文化积淀,使千年古道蒙上了几许神秘的色彩。
秦子珺她们要走的这条古道,就是连接着西安途经秦岭深山野谷到云安县的一条骡马古道,也是陕南通向关中肩扛背驮、骡马运输物资的通道,全程90多公里。道路险峻,还常有野兽出没,解放前时有落山为寇者让过道行人留下买路钱,而且温度比平川要低摄氏5—6度,农历九月已是其冷无比。
开始大家的兴致还比较高,边走还边欣赏着沿途的自然美景,谈论着所到之处的历史典故。秦子珺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起就闭口不说一句话,心思重重。她的心思另外六个人谁都心知肚明,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也不去碰撞那个敏感的话题。
其实,李月皓在揪斗开始之时,也确实不愿意那样去做的。而进驻学校的工作组把他叫去谈了几次话。首先,开导他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为自己的政治命运考虑,在接受党的考验之际,一定不要站错了立场,身为学生干部,应当做大批判的尖兵,为其他同学树立榜样。至于你与秦子珺的关系,我们也都知道,这才是考验你也考验她的时候。历史上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大义灭亲,老戏里还有《辕门斩子》这出戏呢。这些工作组的成员,都是些从各行业抽调出来的工人干部,他们的说教对于李月皓这样一个高等学府历史系的高材生来说,尽管显得班门弄斧,但有一点,李月皓听懂了,他如果不站出来批斗秦教授并与之划清界线,他的政治生命也许从此就完结了,但是一想到教授平日对他的种种好处,和子珺与他的千般恩爱,他真不忍心。
他深知交出手表这一事,对秦教授和子珺伤害实在是太大了,自己做得的确太过分了。本来他也不想那样去做,但工作组的头目对他的表现极不满意,再次把他叫去说,你是怎么搞的,正气还压不过邪气呢?你一个贫农的儿子,是党和毛主席让你们翻身解放过上好日子的。他们这些牛鬼蛇神,想变天,让你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你还戴着他们送给你的手表,你是不想革命了,也不想入党了吗?李月皓感到这些人对他的情况掌握的很清楚。瞒是瞒不过去了,他想,头已磕了还在乎这个揖吗?从胳臂上搂下来交给他们也是一交,在大众面前交给他们还能立功,一不做二不休,他豁出去了。
但李月皓错误地估计了平日温顺文静的秦子珺,没想到秦子珺会因那件事对他恨得那样深。尽管这次子珺也随他们一起出发了,但从那天起,这一个多月里,秦子珺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一见到他就是一脸的蔑视。用高尔基的话说就是“最大的蔑视即是无言,甚至连眼珠也不愿转过去。”一路上子珺就是这种态度。往日活泼开朗、可爱的笑脸自她父亲被揪斗的那一天起就从秦子珺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彻底的消失了。她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与王敏在一起,也是有问才答,从不主动和她说话。这一点是出乎李月皓的预料之外的。看来别说嫁他为妻,即使是让秦子君主动与他和颜悦色的说句话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李月皓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内疚。
第一站,他们来到了西安市城南30公里的太乙峪。太乙是终南山的别称。由于峪口有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修建的行宫,这里又称太乙宫,现已无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