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宇问罢,陈慕涵却许久不见回应,陈时宇以为他睡着了,回头一看,见陈慕涵正低着头沉思着什么。
也许正如问起陈时宇感情的事会令他很尴尬,对陈慕涵来说,工作也不是他特别想提及的内容。
近十年来,陈慕涵作为偶像明星,主要忙于接拍各种偶像剧、古装剧,偶尔推出一两首契合当下年轻人口味的单曲,代言广告、出席各种商业活动。对外,陈慕涵的形象被塑造成阳光乐天爱开玩笑的类型——陈慕涵不知道为什么经纪公司总喜欢将他们包装成和自身性格刚好相反的样子。的确,当他放松下来,和关系不错的人在一起时是有时喜欢开开玩笑,作弄一下别人,但对于关系不熟络的人来说,除非对他有什么好处,否则他才懒得与之交往,有时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麻烦。但他却要经常在社交网络上和媒体采访时插科打诨,表现出一副天真烂漫,人生处处积极阳光的样子。不仅在拍电视剧时他要做一个演员,除了他睡觉的时间以外,他几乎无时无刻都要表演。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包装确实给他带来庞大的粉丝数量。他有属于自己的狂热粉丝团,每天都有无数人在他的社交网络上留言,但陈慕涵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人喜欢的是那个被包装出来的他,绝不是他自己本身。每天对着镜头说谎,尽自己所能地吸引众人关注,像个小丑一样哗众取宠,就是陈慕涵心中的偶像明星的日常工作。
但细数这十年他究竟学到了什么?好像除了这哗众取宠的技术外再无其他。明年合同期满,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说实话,明年的事我还没考虑。”这便是陈慕涵沉思许久给出的答案。
他不是没有考虑,只是考虑后仍觉得有些茫然。从现实要求到他的个人意愿,他都希望能够钻研磨练自身的演技,摆脱“偶像”这个标签,但他不知道用何种方式可以实现。之前的确有其他经纪公司私下与他联系,但为他规划的发展方向大体还是偶像路线,或许在这个喧喧闹闹的世界,想要认认真真地从事演艺,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走他选择的道路,并且必须要很能忍受寂寞。
“还是想想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就随时找我。”陈时宇虽然对哥哥表现出的安于当下的态度有些忧虑,但和刚才陈慕涵对待他的方式一样,他也不想就此做过多的评论。
随着慢慢长大,他们都渐渐懂得了一种收敛,虽然仍是袒露内心,真诚相谈,但彼此仍旧保持着分寸,他们不过多地进入彼此的世界,常常用沉默代替万语千言。
明天会好吗?陈时宇不禁想问,今天他来到大哥这里,也是在寻求庇佑,他们这对在感情中受挫的兄弟,虽然已经年近30,内心的某处却仍像少年那样彷徨迷茫。陈慕涵作为明星,区别于普通人,高高在上地闪耀着;陈时宇作为一个普通人,虽然享受着平凡的轻松,但时常觉得内心缺少目标,找不到方向。他们觉得自己仍旧处于青春期的状态,还在不断地寻找自己的定位。
两人后来又断断续续聊了一些琐碎话题,他们后来也想不起来当时说了什么,房间里弥散的淡淡香烟气息和昏暗的黄色灯光勾起人的睡意,这一晚,尽管陈慕涵正处于爱情、工作两不顺的艰难境地,但他却得以不借助安眠药入睡。
然而那晚,陈慕涵尽管得以靠自己的力量入睡,但却做了一个又一个混乱的梦,他大约只睡了不到3小时,被手机吵醒时却觉得睡了很久很久……
醒来后,他仍旧不能忘却一个梦。
他又回到那座大桥上,仍旧眼看就要跌入江水中,站在桥上看着他的却是经纪人胡凯。
不似醒着时那样安然,梦中的他很是张慌,拼命地叫胡凯拉他一把。胡凯倒也努力拉他,但不管怎样用力,他似乎还是不可阻挡地向下滑去。
他再一往下看,眼前的景象令他惊骇——下面等待着他的不再是滔滔江水,而是滚滚火海!长长的江水变成一条火蛇,连天边都染成了猩红色,翻涌的浪像要抓住陈慕涵的怪兽,来势汹汹地向上窜动。
“快!拉我上去!”陈慕涵对胡凯大喊。
他的梦只到这里,紧接着,梦中的他便开始怀疑这场景的真实性,这片江水怎得变成了这样?随后,他便被电话声吵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陈时宇轻轻动了一下,不知是否也因激烈的电话铃声打扰了梦境。但他没有睁眼,陈慕涵不愿吵他,快步拿着手机进了浴室。
走得太急,连拖鞋也忘了穿,浴室的地板冰凉,陈慕涵只好往浴缸里一跳,坐在浴缸里接听电话。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经纪人胡凯的声音,他似乎正压抑着什么情感,虽然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但话音仍难掩急躁。
“在酒店啊。”陈慕涵淡淡回答,“今天的安排不是从7点半开始吗?”
“我问你,新闻里说的你昨晚到了大桥那里,要跳江自杀,是真的吗?”胡凯的语气完全不想面对一个可能自杀的人,在他口中,要自杀和要公布恋情、要解约、在记者面前说错话、和林语珊约会被偷拍差不多,都是给他带来麻烦的事。
“真的。”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冲动,陈慕涵如是答道。“新闻是怎么说的?这么快就有新闻了?是头条吗?”
“你别和我开玩笑了!”胡凯终于无法忍耐,大嚷出声。“你究竟怎么搞的?你真去大桥那里了吗?”
“真的呀。”陈慕涵似乎想挑战胡凯的底线。他心中本就有满腔压抑着的怒火,正自觉无处发泄。多年来,他忍耐着,配合着,有无数次,他真的想对着胡凯破口大骂,再一拳将他打翻在地,有无数次,他真的想过从什么地方跳下去,用死亡让这些愚蠢的人闭嘴。如今,胡凯就像一个送上门来的猎物,陈慕涵将他心中一切的愤怒和屈辱,他今日的一切失败和苦闷都投射到胡凯身上。
“新闻里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是去大桥那里,想从上面跳下去。结果没跳成,被人拦住了,所以现在才能好好地在这儿和你说话。”陈慕涵冷笑一声,整个人向下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