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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谒旧人振华还乡 悉噩耗长者言笛

晨晖下,风岚起伏,沃野上蒸腾起一片稀薄的白雾。昨夜,由于店小二打扰,淳空睡意全无,鸡鸣三遍,便打马前行。一路疾驰,日头偏西的时候,终于到了刘庄。只见一片桐树影里簇拥着百十来户人家,夕阳下鸡鸣鸭叫,好不热闹。淳空在庄口下了马,向一位赶车的汉子打听刘光的府邸。汉子放下缰缆,热情地招呼,并给他带路。

汉子领着淳空穿过一座小桥,在一座府第门前停了下来。这是一所三重的青砖大院,青黑的屋瓦在阳光里泛着清幽的蓝光,一株槐树撑在院门上空,浓荫婆娑,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谢过汉子,淳空趋步上前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稚嫩的大眼睛。

“请问刘施主在家吗?”淳空问。

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淳空一番问:“您是谁?”

“小僧淳空。”淳空双手合十道。

“请稍等!”大眼睛说,“容我通禀一下。”

不一会儿,门开了。门前一名清秀的少年,扑闪着大眼睛笑道:“师父有请!”说着上前接过淳空的马缰,拴在了马桩上。

迈步进院,但见花木扶疏,十分雅致。淳空随着小童绕过砖雕“福禄寿”的大照壁,向南拐进一个月门,又进了一重小院,只觉竹篁森森,爽气逼人。面北正屋的门楣上书着三个大字“见月堂”。两边挂着黑漆金字的楹联,上联是:莫嫌茶当酒;下联是:偏居竹为林。门楣垂着竹帘。

师父让自己来拜见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人物?淳空暗想,这人竟然颇有些势头!

请进!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中屋传出,声音悠远沉静。淳空举步上前,小心地掀开门帘,躬身进屋。屋内布置简约,一张书桌,两把太师椅,壁上挂着古筝,角落花架上摆了一盆清幽的兰花。一位身着蓝布长衫,留着花白胡须的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淳空双掌合十道:“老人家……”

老者掀开眼皮,看了看他,半响道:“振华!”

淳空惊讶地问:“老施主,您怎么知道小僧的俗名?”

“孩子!你可回来了。”老人的胡须这时迅速地抖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强烈的感情。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走过来使劲拍了拍淳空的肩膀,眯着眼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含泪说:“孩子,你爹娘若在世一定会大喜过望的!”

什么?淳空心头一惊,莫非爹娘不在了!

“你看我这张嘴,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呢?”老人颤抖着嗓音,“你刚回来,就告诉你这伤心事。”

淳空急促地问:“老施主,我的爹娘远在洛阳,应该是好好的,您不会记错吧?”

老人从袖笼里摸出一沓手绢揩了揩泪道:“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哎!”说到这里不免又长叹了一声!

啊!淳空的身体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宛遭晴天霹雳,他努力强迫自己镇定,继而睁大了眼睛急切地问:“老施主,请您告诉我,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老人拉淳空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论理你该叫我爷爷……”

老人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初逢故人之子,他很是感慨,决定将自己与孩子父亲的渊源一并道出。

盏茶的功夫,老人不紧不慢地诉说了他与淳空父亲的全部遭遇。原来老人是晚清秀才,由于清末科举制度废除,他觉着功名无望,便专营私塾。可惜兵荒马乱,人们无暇兼顾子女的学业。私塾经营不善,老人只好到洛阳府谋生。也是在那里,机缘巧合,老人被淳空的祖父专程请回家给淳空父亲做老师。老人家室凋零,见淳空父亲天资聪颖,便悉心调教,师生二人愈益投缘。后来淳空父亲留学日本,老人便也执意回乡。待到淳空父亲学成归国,思挂老人,屡次欲侍奉老人,颐养天年。可惜,老人心系乡野,不肯移步。

正当淳空为老人的遭遇百般感慨之时,童子进来敬茶。老人端起茶碗,浅浅地呷了一口道:“好人多难呀!你爹留学回国后先是在东北、山东学堂授课,因不满当局昏庸,辞职回乡。后来参加国民政府河南省议会,又因政见不和,辞官赋闲。哎!空有一身报国志,只能闲话弄桑麻!”

淳空紧紧地盯着老人,迫切地想知道爹娘的死因。

老人继续地诉说着那段惨痛的历史,情到深处,一行浊泪模糊了双眼,他继续缓声道:“孩子,为了这一天,爷爷可是等很久了啊!十年前的一天,你爹突然到我这儿。这次,我发现他与以往不同,眉宇之间似乎藏有心事,郁郁寡欢,沉默不言。我十分着急,努力地开导他人伦世事自有天命,凡事尽力了就行。你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盘桓了几日,便离开了。”

“那后来呢?”淳空迫不及待地问。

老人神情怆然地叹了一口气,说:“谁知回去不久,就出事了。一天晚上,你家里莫名其妙地发生了火灾。你爹和你娘都……”

泪水霎时模糊了淳空的眼睛,他咬紧牙关,久久无言。

“爷爷!”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接着竹帘一动,一个姑娘悄步走了进来。她约莫十六七岁,清秀脱俗,身形婀娜,容色照人。

“快过来!”老人微笑招呼着:“看谁来了?”

姑娘早已瞥见了淳空,在与淳空对望之时,美目一闪,霞飞双鬓,十分妩媚。

老人笑着问淳空:“你还认识她吗?”淳空懵懂地摇了摇头。

老人扭头问姑娘:“你可认识他吗?”姑娘也羞怯地摇了摇头。老人不禁笑了起来道:“也难怪,你们毕竟十多年未见了。”

莫非是小兰?淳空一下子站了起来,姑娘这时也惊喜地望着淳空。淳空猛地向前跨了两步,想去拉姑娘的手。但见姑娘眉间眼角,晕红流霞,又傻傻地呆住了。时光如梭,弹指之间,他们已都不再是懵懂少年了。

经过老人的郑重介绍,两人再度熟络了起来。尽管两人的经历自分别之后便有着天壤之别,然而相逢的喜悦使得时间的距离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两人相互询问了各自的境况,淳空更多的是在倾听,小兰则不知疲倦地讲述了淳空一家遭逢变故的种种细节以及自己如何为他担心乃至茶饭不思等事。

老人似乎也不甘被晾在一旁,他使劲地嗽了口痰,接过小兰的话匣子继续讲述变故的凄惨。当日我闻讯赶到洛阳,四处打听你们的下落,刚好在一个佣工的家里碰见了小兰,就带了回来。后来打听到你被一位高僧救走了,心里顿感安慰。今年春上,有位云游的和尚上门来告诉我,年内会有故人来访。我心里默想一定会是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你!

淳空默然地坐在凳子上,内心如江河奔涌,佛曰出家人要上报四重恩,可十年来,父母被害自己竟浑然不觉,何谈报恩呢。淳空使劲地擤了一下鼻子问:“爷爷,我爹走时没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老人想了想,说:“他临走时倒是送我一只笛子,嘱托我好好收藏。”

“那笛子呢?”淳空眼前一亮,惊喜地问。

“唉!”老人叹了口气道,“那次我去洛阳回来后,发现家里也遭了贼,屋里被洗劫一空,其中就包括你爹让我收藏的那把笛子。”

淳空的眼神一下淡了下来,少顷,他又觉着遗漏了什么,忙取过包袱,从里面抽出笛子,递给老人,焦急地说:“爷爷,您仔细瞧瞧,是不是这只?”

老人接过笛子,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非常相似!”

这就奇了!淳空心里暗想。难道自己这只就是爹当年留下的那只?要是果真如此,又怎么会在我这里呢?莫非是两只笛子,仅是品相相近,容易使人误认?爹爹又为什么要将笛子留在刘爷爷这里?他这是在暗示什么吗?他到底想说什么?念及于此,他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