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是丰盛的法国大餐,银质餐具里的各种美食,漂亮得就像艺术品一样。暗红色的葡萄酒——这是弗雷德带来的礼物,是1982年份的,品质上乘,配上鹅肝酱,还有红色的樱桃做点缀。
夏洛没什么胃口,但是弗雷德似乎食欲旺盛——他什么时候开始对人类的食物感兴趣了?
她看了看他,同时余光扫了一眼凌辉。
凌辉的表情莫测,但是眼神却是她熟悉的那种看起来淡然无波实际凌厉探究的眼神,像是在揣测什么……也对,他已经怀疑她了,尤其是昨天她说了那些话,起疑心是很正常的,可是那目光与其说对着她不如说是对着她身边的弗雷德!
气氛表面和谐安静,可是却带着一丝尴尬。
“弗雷德先生昨晚你睡得还好吗?”凌辉彬彬有礼的问。
“很好。”弗雷德抿唇而笑:“凌少爷为我准备的很周到,在下十分感激。”
夏洛看了看两人,有点怪怪的,似乎无形中有些火药味。
“在下?”凌辉笑了:“您真是太客气了。”笑容中有一丝丝的嘲讽。
“今天夏洛带我四处走走,凌少爷没什么意见吧?”弗雷德仍旧风度翩翩,边上的女佣们看得心神荡漾,真是个俊美的男人,又有十足的绅士派头,简直就是从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世袭贵族。
“当然可以,叫我凌辉就可以了,毕竟您是长辈。”凌辉淡淡的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弗雷德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可是夏洛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现在的她好像成了局外人,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似的,这完全是属于男人之间的战争。
吃完饭,夏洛仍是有些胆颤的陪弗雷德到外面,直到发现他真的安然无恙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东西果然是划时代的发明,居然能让一个血族,一个真正的血族如此淡然自若的站在日光之下,他看起来不过是个面容稍显苍白的普通人。
“这太神奇了,也太不可思议了!“夏洛惊叹道。
“是啊,连我都不敢相信。”
夏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风的气息,光的味道,你感觉到了么?”
“光还有味道?”他笑意浓浓:“你还是老样子,尽说些奇怪的话!”
“怎么没有?你闭上眼睛,用灵魂呼吸,就能感觉到。”
“灵魂?”弗雷德摇摇头:“好吧,我承认就是了,光的味道,唔,不错。对于在黑暗中诞生的我来说,见证白天确实是奇迹。”
“呵呵。”夏洛笑了笑。
初冬的紫竹山庄美丽依旧。
那些层层叠叠的植物,那些迎风盛开的花儿,交错着、缤纷着,昂首挺立,风姿卓绝,勾勒出一副色彩明丽的画卷,印入两人的眼帘。
“我们来谈谈密道的事。”弗雷德说:“你说的貔貅是中国古代的瑞兽对吗?”
“是的。”
“我想过了,据我所知,貔貅是招财的没错,但是它同时也是嗜血的,你有没想过……”弗雷德沉思道:“用鲜血?”
“鲜血?”
“是的,而且是和这里有密切关联人的鲜血。”
“凌辉?”
“没错。”
夏洛的睫毛微颤,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这个小细节并没有逃过弗雷德的眼睛,他的眼中闪过探究的神色,显得有些抑郁:“怎么,你担心他?”
“不,怎么会呢?”她如无其事的笑了笑,却多少有些不自然。
“今晚,你把他约出来,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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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
夏洛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她还没有这么紧张过。
按照她对凌辉的了解,只要她开口,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可是她又一次觉得在利用他,觉得自己这样真的很卑鄙。
弗雷德频频向自己使眼色,夏洛咽了口口水。是了,不能犹豫了,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会有负罪感……
“凌辉,等会我想在花园里散散步,你也去好么?”她提议。
他左手背托着下巴,眼眸中似乎有月光流转,说:“好。”
管家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他的眼色顶了回去,表情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夜色温柔。
夏洛却感到推着凌辉的手有些颤抖。心脏,也在颤抖。
为她的犹豫和怯懦。
弗雷德已经去竹林了,以他的速度,应该已经到了。
夜色中,凌辉回头看她:“夏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吗?”她咳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满脑子都是弗雷德交代的话。
“夏洛在敷衍我呢。”凌辉无奈的笑了笑。他抬头望天,转过话题:“虽然有些冷,但是夜色很漂亮。”
她也抬起头来,漠然看向天空,月华如练,寒照长夜,一丝惆怅悄然覆上心底,带着无尽的幽凉深黯。
“凌辉,其实有时候……我也很迷茫,你知道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这是告别的话,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说了,所以现在想要不顾一切说出来。
“在迷茫什么呢?”
“原本有一样你很想得到的东西,为了得到它,你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可是真的当这样东西近在眼前的时候,你反而不知所措,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好了。”
“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迷惑,关键是你要想清楚它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如果确定的话,就不要犹豫。”
夏洛没有答话,只是忧伤的望着他,凌辉不自然的笑笑,说:“夏洛一直被我缠着,一定觉得很烦吧?”他轻柔的说,语气如她的目光一般有些哀伤。
“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我的头脑都有些混乱了。”他继续说。
“是啊。”她幽幽的感慨。
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举目望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淬染了林木色泽,一色碧绿的竹林平静而深远的铺展在天地间,依稀能听到水流声,不急不缓,如珠玉轻动,流淌于寂静的山庄里。
他说:“我一直都在压抑自己,我以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爱上一个人。”她淡淡的接上。
大概沉默了几秒,凌辉拉住夏洛的手,紧紧握住,温热由他的手心传递到她的手掌,只听他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句话使得夏洛心底里涌起无穷无尽的迷惘,不由得挣脱了他。
凌辉苦笑道:“你果然很讨厌我……”尴尬而短暂的沉默后,他说:“想要我去死是吗?”
夏洛的眸子一闪,绚丽的紫色划过,原来他这样耿耿于怀,也难怪,她那句残忍刻薄的话,彻底的刺痛了他,伤害了他。
她甚至有些后悔了,要么就杀了他,喝光他的血,干脆一点;要么就索性放开,不要压抑,接受他的怀抱与亲吻,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痛苦,她就好受了吗?
然而,她听到凌辉沙哑的声音,说:“爱我。”
她怔住。
明知道她不喜欢他,却还是这样无意义的表白吗?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仰头望她,眼神变得有些疯狂。
然后他说出令她更加意外更加心惊的话:“求你——爱我!”声音里有一些细小的颤抖,让夏洛冷漠的心底防线忽然有些坍塌,她轻轻咬住嘴唇。
也许,他是值得爱的,他温柔而阴郁,固执而脆弱,他一心一意的爱她,关心她,呵护她,即使她一次次的伤害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是——
她——
不能。
“凌辉,你不觉得现在的话很不是时机吗?”她冷淡的说,把目光调往别处,根本不敢看他。心里却阵阵发虚。
他好像没听到的似的,继续说:“你不是要我死吗?那么在我死之前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过份吧?”
“你?!”夏洛更加惊异,今晚的凌辉很反常,总是说奇怪的话……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夏洛,我想你大概知道,那件事。”
“什么?”
他吸了口气,像是下定很大决心,说:“我们家族的祖先并不姓凌,而是为了躲避一个仇家才更名改姓,听我父亲说,这个仇家很执着,不管多少年,不管在和平的年代里,还是在战乱的岁月里,总是变换着花样以不同的形式找上门来,我们家族的鲜血也源源不绝的流淌着。”
说到了这里,他看了看夏洛,夏洛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仿佛化为一座僵硬的冰雕,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有一阵冷风吹来。
呼……
呼……
她视线之间的景物全都化为模糊的幻影,耳边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果然知道了……
“你恨我的理由和这有关,我猜的没错吧?”
“从一开始,你就希望我死,是不是?”
虽是试探的语气,但是在看到夏洛的反应后,凌辉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因此他逼视着她。用那坦诚的,却叫她无所遁形的目光!
夏洛无法忽略他目光中的痛楚,挣扎,和哀伤。
可是她又无法忽略弗雷德正在竹林里等着,或许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她该怎么办?!